当叶危再次推开办公室的门时,任沐肖己经将报表铺满了整张办公桌,算盘珠子在她指间飞快跳动,发出清脆的“噼啪”声,与窗外报童“军票汇率下调,米价回落”的叫卖声交织在一起,竟有了几分难得的生机。
“今早的最新数据,杂粮价格己经降到五百八十元,比上周低了近一半。”任沐肖抬头,眼底带着熬夜后的红血丝,却难掩兴奋,她将算好的报表推到叶危面前,指尖在“工人复工率90%”的字样上轻点,“陆台刚让人送消息来,码头的工人正在陆续复工,就看汇率恢复率了。”
叶危拿起报表,目光快速扫过每一组数据,指尖在关键处停顿确认。“让陆台跟工人说,这是大家一起争取来的。”
“对了,杨叔凌晨三点把这些赶出来了,让咱们趁早发到军政厅各个科室。”任沐肖快速翻着报纸,里面夹着几张工人复工的照片,照片里的人脸上虽还有疲惫,却没了往日的愁苦,“听说铃木和他的宪兵队被平田关在营区里,连门都不让出,昨天有人看见铃木在营区里摔东西,骂骂咧咧的。”
叶危接过报纸,指尖着粗糙的纸页,想起前几日的混乱,那时码头工人罢工,粮店门口挤满了抢粮的百姓,铃木带着宪兵队在街上抓人,枪声和哭声整夜不停。如今不过数日,局势能有这般转变,靠的不是他一人的“改革”,是陆求师徒在黑市搅动的风浪,是杨知苏在墨斋连夜赶印的传单,是无数工人、学生冒着风险传递的消息。
“把报纸分好,你去财务科,我去作战科。”叶危将报纸分成两叠,又从公文包取出几份伪造的“民生改善方案”,“顺便把这些方案给各个科室的人看看,让他们知道,平田现在看重的是稳定,不是铃木那套打杀的办法。”
任沐肖接过方案,刚要出门,就撞见财务科的周炎。周炎以前总怕得罪铃木,凡事都躲着叶危,如今却主动凑上来,压低声音问:“任秘书,今早的米价是真的降了?我娘昨天还跟我说,要去乡下找亲戚借粮呢,说这日子过不下去了。”
“是真的,你过段时间去粮店,应该还能买到更便宜的。”任沐肖笑着点头,将一份报纸塞到周炎手中,“这上面有详细的物价表,你拿回去看看,给街坊邻居也看看。”
周炎接过报纸,反复翻看,脸上的愁云渐渐散去,“还是叶顾问有办法,铃木那家伙,除了抓人就是打人,根本不管咱们的死活。”他的声音不大,却引得周围几个科员围了过来,纷纷要起了报纸,原本冷清的走廊,竟热闹了起来。
任沐肖走后,叶危拿着方案去了作战科。科长佐藤以前总跟铃木站在一边,见叶危进来,即使不服气叶危这个中国人,却也得起身招呼:“叶顾问,您怎么来了?”
“来给大家送份方案,看看有没有需要补充的地方。”叶危将方案放在桌上,目光扫过办公室里的人,“现在汇率有所稳定,工人也复工了不少,接下来我们要做的,是继续稳定汇率,保障物资供应,别再让百姓闹起来。”
佐藤拿起方案,翻了几页,语气渐渐缓和:“叶顾问考虑得很周到,之前铃木少佐一意孤行,非要用武力镇压,结果越闹越凶,还是您的办法管用。”他身边的几个参谋也纷纷附和。叶危心里冷笑:“一群墙头草。”
这边军政厅风云变幻,那边屯门的街头也在悄然发生着变化。陆台正穿着洗得发白的工装裤,戴着前进帽,混在码头工人的队伍里,手里攥着卷成筒的报纸。每当叶危公布一批汇率下调的消息,他就带着工人们举着“感谢叶顾问为民请命”的标语在广场集会——这是他们约定好的“双簧”,用看似顺从的姿态,掩盖背后持续发酵的反战情绪。
“叶顾问说了,下周汇率再降百分之十!”陆台站在木箱上,声音嘶哑却充满力量,“大家再等等,馒头会有的,大米也会有的!”人群中爆发出欢呼声,没人注意到他悄悄将一卷油印传单塞进工人代表的口袋,传单上用极小的字体印着:“军票是掠夺工具,唯有反抗才能真正活命”。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一个多月。当五月第一缕阳光爬上屯门钟楼时,叶危正站在平田办公室的落地窗前,看着街道上悬挂着"庆祝经济改革成功"的横幅在风中招展。看着报童奔跑在大街小巷。头版套红标题刺目:《经济改革初见成效!叶顾问力挽狂澜》,配图却是某个普通家庭主妇攥着贬值军票的特写,妇人眼角的皱纹里都写满焦虑。这些由他授意制作的标语,此刻像极了给侵略者戴上的华丽枷锁。
"帝国需要你这样的人才!"平田的折扇重重拍在办公桌上,震得《大东亚共荣圈经济规划》的文件哗啦啦作响,"铃木那个蠢货,只知道用枪杆子镇压!"他突然凑近,樱花袖扣几乎要碰到叶危的领带,"听说你在德国学的就是金融?"
叶危垂眸做出谦逊的姿态:"不过是些粗浅的理论,能为将军分忧是属下的荣幸。"他从公文包取出装订精美的《屯门经济稳定方案》,封皮烫金的"平田阁下钧鉴"字样在阳光下泛着虚伪的光。
“哼,他那是急着捞好处。”平田冷哼一声,又换上笑脸,“这次多亏了你,明日屯门的所有报纸,头版都会刊登你的事迹,我要让全屯门的人都知道,你是帝国的得力人才。是帝国在华的典范!另外,我让人在百乐酒店定了场地,几天后开一场酒会,庆祝这次的成功。"平田将烫金的请柬拍在他掌心,"百乐酒店的庆功宴,天皇特使可是会亲临现场!"将军肥厚的手掌重重拍在他肩头,"到时候,整个屯门都会记住你的名字!”
“多谢将军厚爱,属下不敢当。”叶危微微鞠躬,心里却清楚,平田这般推崇他,不过是想借他的“功绩”稳定民心,掩盖日军统治的漏洞。但这正是他们想要的,越是让平田信任,越是能在军政厅立足,往后传递情报、开展工作,也会更顺利。
离开军政厅时,天色己经暗了下来。叶危和任沐肖按照约定,去了万福街的裁缝铺,陆求、陆台和杨知苏己经到了,桌上摆着几碟小菜和一壶白酒,热气腾腾的,透着难得的暖意。
“叶同志来了,快坐。”陆求起身招呼,给叶危倒了杯酒,“消息早早就收到了,汇率稳定了,物价也降下来了,这次的事,算是成了。”
杨知苏放下筷子,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这一个多月啊,没白熬。每天在墨斋印报纸,我这老头子,手都酸了,不过看到百姓能买到平价粮,心里就踏实了。”
陆台坐在一旁,手里拿着个馒头,大口吃着,“我跟码头的工人聊了,他们说以后要是再有人敢乱涨物价,他们还跟咱们一起干。对了,肖子文托人带话,说学生联合会己经组织好了,要是日军再搞什么小动作,他们就带头游行。”
叶危拿起筷子,夹了一口酸豆角,酸辣的味道在舌尖散开,竟比军政厅里的山珍海味还好吃。他看着眼前的几人——杨知苏头发花白,却依旧精神矍铄;陆求手上满是老茧,眼神却坚定;陆台年纪虽小,却己经能独当一面;任沐肖眼底带着疲惫,却始终带着笑意。
“这次的事,是大家一起努力的结果。”叶危端起酒杯,看向众人,“要是没有杨叔连夜印报纸,没有陆叔和小台在黑市和工人那边周旋,没有沐肖帮我整理报表,这件事也做不成。”
“都是为了胜利,说这些干什么。”陆求也端起酒杯,跟叶危碰了一下,“我己经跟组织联系好了,等这边的事彻底收尾,我就带小台回上海。上海那边的局势更复杂,需要人去做军票的整改工作,小台跟着我,也能多学些东西。”
杨知苏点头:“放心吧,屯门这边有我,而且小董和其他同志也都在,后续的工作不会出问题。你们去上海,也要多注意安全,那边的日军盯得紧,不比屯门。”
“嗯,知道了。”陆求看向叶危和任沐肖,语气郑重,“小叶,小任,你们在军政厅,一定要小心铃木。他虽然被平田罚去了训练营,但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以后做事,多留个心眼。这次你们的功绩,我会跟组织详细说明,组织不会忘了你们的付出。”
叶危摇摇头:“不敢当,这些都是我们该做的。我们现在所做的一切,不过是想让胜利早点到来,让百姓能过上安稳日子,让像赵老师那样的人,不会白白牺牲。”
“快了,胜利很快就会来的。”陆求喝了口酒,眼神里满是期盼,“现在全国的抗日力量都在壮大,延安那边也传来了好消息,只要我们坚持下去,总有一天,能把小鬼子赶出中国。”
几人围着桌子,一边吃饭,一边聊着后续的计划。杨知苏说,接下来要继续印报纸,宣传抗日思想,让更多百姓明白,日军的统治终究是暂时的;陆台说,回上海之前,他会跟肖子文交接好,让学生联合会继续发挥作用;叶危说,几天后的酒会,或许能趁机获取日军最新的物资部署情报。
夜色渐深,桌上的小菜渐渐凉了,酒却喝了一壶又一壶。几人聊得兴起,仿佛己经看到了胜利的曙光,那时,屯门的街头不会再有日军的皮靴声,百姓能安心地买菜、做工,孩子们能坐在教室里读书,再也不用怕战火和杀戮。“时间不早了,我们该回去了,明天还要去军政厅安排酒会的事。”叶危起身,整理了一下西装。
陆求送他们到门口,反复叮嘱:“酒会一定要小心点,铃木说不定会搞小动作。”
“放心吧,我们会注意的。”叶危点头,转身和任沐肖走进夜色里。
万福街的路灯亮着,昏黄的光晕在青石板上洒下一片温暖。任沐肖看着身边的叶危,突然觉得,虽然前路依旧艰难,但只要他们同心协力,胜利就不会太远。
叶危仿佛察觉到她的目光,转头看她,嘴角露出一抹浅笑:“别担心,那场酒会,我们不仅要‘庆祝成功’,还要给日军再添点‘麻烦’。”
任沐肖点头,跟着叶危往前走。夜色里,两人的影子被路灯拉得很长,紧紧依偎在一起,像两颗并肩前行的星,在黑暗中,散发着微弱却坚定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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