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之，我们之间还要绕圈子？"叶危转动着酒杯，杯壁与冰块发出细微的摩擦声，"你在柏林时连导师的推荐信都敢伪造，如今倒学会和日本人打太极了？"
邓恒之摘下金丝眼镜擦拭，露出眼尾淡淡的笑纹："阿危还是这么首接。"他将眼镜重新戴好，镜片后的目光突然锐利如鹰，"我从德国回来后，按父亲的意愿进了军统。此刻时局动荡，我总不能看着山河破碎。上峰说屯门有重要情报需传递，点名要我来传递，而且又知晓我们的交情......"他突然凑近，压低声音，"阿危，他们对你在军政厅的作为很感兴趣，想邀你共襄大业。"
任沐肖的指尖在旗袍上无意识，叶危却端起酒杯轻抿，酒精在舌尖泛开的苦涩恰到好处地掩盖了他眼底的警惕："上峰倒是消息灵通，连我们的交情都摸得清楚。还要挖我过去？"
"他们说你在军政厅混得风生水起，是棵好苗子。"邓恒之往杯中续酒，水流冲击杯壁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不过我回了句，以你的性子，怕是受不了军统的规矩。"他突然轻笑出声，"毕竟当年在柏林，你连教授布置的作业都要拖到最后一刻。"
叶危举起酒杯与他相碰，玻璃相撞的脆响惊飞了窗外栖息的夜枭："还是恒之懂我。不过你来了，我这心里倒是踏实不少。至少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我能有个说真话的人。"他的目光扫过书架上排列整齐的《孙子兵法》，泛黄的书页间夹着半截报纸——正是前日军票贬值的报道。
沉默在空气中蔓延，只有座钟的滴答声清晰可闻。叶危转动着腕间的银表，表盘折射的冷光映在邓恒之脸上："不过今晚那枪......"
"是我安排的。"邓恒之坦然迎上他的视线，从抽屉取出张皱巴巴的车票，"动手的人这会儿应该己经到了去上海的火车了。平田就是查到天涯海角，也找不到证据。"他顿了顿，目光突然变得意味深长，"阿危，你说这屯门的水，是不是越来越浑了？"
叶危将酒一饮而尽，辛辣的液体灼烧着喉咙："浑水好摸鱼。"他的声音低沉如大提琴的尾音，"就看谁的网撒得够大。"
邓恒之顿了顿，镜片后的目光若有所思，"不过我更好奇，阿危，你这些年，究竟在为谁做事？"
空气瞬间凝固，叶危却悠然的喝了口酒："恒之，你觉得呢？"他反问的语气带着几分挑衅，"是为了日本人的勋章，还是......"
顾华清突然打破僵局，她将果盘推向任沐肖，珍珠发卡在灯光下闪烁："任小姐是哪个大学毕业的？我看你气质出众，谈吐不凡......"
任沐肖的指尖停在半空。二十一世纪的大学校园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图书馆的落地窗、塑胶跑道上的朝阳，这些画面与眼前古朴的书房格格不入。她下意识看向叶危，却见他正慢条斯理地剥着橘子，仿佛一切与己无关。
"我没有别的意思。"顾华清将一叠稿纸推过来，上面密密麻麻写着"女性觉醒之路"的标题，"我们报社最近在筹备相关期刊，我总觉得任小姐身上有种特别的气质，很适合做采访对象。"
"邓太太谬赞了。"任沐肖拢了拢旗袍披肩，绸缎在灯下泛着柔和的光，"我不过是读些闲书。不过您说的女性觉醒期刊，我倒有些想法。与其盯着受过新式教育的女性，不如关注千千万万的普通女性。菜市场卖菜的老妪、街头卖报的女童，她们才是真正需要被看见的。她们的故事或许更能触动人心。"她想起李奶奶在赵岩刑场上颤抖的身影，声音不自觉地坚定起来，"妇女解放不是少数人的狂欢，而是全体女性的抗争。
顾华清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露出赞许的笑："任小姐果然见解独到。妇女解放确实不该是少数人的狂欢。"她轻轻转动酒杯，"如果任小姐愿意，我们报社随时欢迎你参与采访。"
"若有需要，我定当尽力。"任沐肖想起赵岩牺牲时，那些自发为他送行的妇女，她们眼中的悲愤与坚韧至今历历在目，"毕竟在这场战争里，没有谁是旁观者。"
邓恒之突然拍了下大腿："阿危，从哪儿找到这么会说的女伴？我记得你以前最头疼应付女孩子！"
叶危伸手揽住任沐肖的肩膀，掌心的温度透过旗袍传来："恒之兄，她不仅是女伴，更是我的恋人。"他转头看向任沐肖时，镜片后的目光温柔得能滴出水来，"没有她，我在屯门怕是寸步难行。"
"那结婚时可得请我喝喜酒！"邓恒之举起酒杯。叶危举杯相碰，"那是必须的，恒之，到时候战争结束，我们的喜酒，你必须到场。"
邓恒之随即大笑起来："好！到时候我一定带着最烈的酒，敬你们！"
"说起来，弟妹你不知道，当年在柏林，追阿危的学妹能从宿舍排到校门口！尤其是数学系的乔优，天天往他宿舍塞巧克力......"
叶危的酒杯重重磕在茶几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任沐肖看着他耳尖泛起的红晕，突然觉得有趣："是吗？那叶先生收了多少情书？"
"都是过去的事了！"叶危慌忙解释，镜片后的眼神带着几分慌乱，"我那时一门心思扑在学业上，哪有功夫收情书？"
顾华清笑着拍了下丈夫的胳膊："就你话多！哪壶不开提哪壶！"她转头向任沐肖眨眨眼，"任小姐别往心里去，他们男人啊，就爱拿这些事打趣。"
任沐肖轻轻摇头，目光落在叶危紧绷的下颌线上："谁都有过去。重要的是现在。"她的声音很轻，却让叶危的心跳漏了一拍。
随即邓恒之和叶危对饮，二人笑了起来，在他们的笑声中，任沐肖却感受到暗流涌动，两个昔日好友，此刻都在小心翼翼地试探、博弈 。
夜色渐深，书房的烛火摇曳不定。叶危和任沐肖起身告辞时，邓恒之将他们送到门口。月光洒在庭院的青石板上，勾勒出西人长长的影子。
"阿危，无论何时，需要帮忙尽管开口。"邓恒之握住他的手，掌心的温度传递着沉甸甸的信任，"我们是过命的交情。"
叶危点头，转身时目光与顾华清交汇。女记者倚在门框上，手中的香烟明明灭灭，像是在发送某种暗号。任沐肖知道这场看似寻常的聚会，实则是一场惊心动魄的博弈，每个人都在试探，每个人都在权衡，而真正的较量，或许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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