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阳光透过军政厅的玻璃窗,在走廊的瓷砖上投下冷硬的光斑。叶危穿着深灰色西装,不同的是往日挺首的脊背微微佝偻,眼底还带着未散去的红血丝,邓恒之牺牲的消息像块巨石压在他心头,每走一步都觉得沉重。
走廊尽头的办公室里传来平田压抑的怒吼,摔东西的声响隔着门板都能清晰听见。叶危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领带,抬手敲了敲门。
“进来!”平田的声音带着怒火,叶危推门进去时,正看到他将一份文件狠狠摔在地上,文件上“安平山实验点损毁报告”的字样格外刺眼。办公室里弥漫着浓重的烟味,烟灰缸里的烟蒂堆得像座小山,平田的军装上沾着墨渍,显然是气到失了仪态。
“叶危君,你来得正好!”平田转过身,猩红的眼睛盯着叶危,“安平山的事,你听说了吗?实验室、技术人员、还有那些‘实验体’,一夜之间全没了!”
叶危垂下眼睑,掩去眼底的情绪,语气平静地回答:“早上刚听说,将军,这实在是太可惜了。”他知道,这份“可惜”背后,是邓恒之用生命换来的胜利,是屯门百姓免于细菌战的幸运,可这些话,他只能藏在心里。
平田烦躁地踱着步,突然停下脚步,盯着叶危问:“邓秘书呢?出了这么大的事,他怎么没来?”
叶危早就在心里打好了腹稿,他微微蹙眉,语气带着几分惋惜:“邓先生的太太刚去世,他心里难受,昨天就带着太太的骨灰回老家了。说是要让邓太太魂归故里,也顺便陪陪家里的老人。”
“回老家了?”平田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怀疑,他走到叶危面前,语气带着压迫感,“可码头的守卫说,没看到邓恒之出境的记录。他要走,怎么会不通报?”
叶危抬起头,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无奈:“将军,这属下就真的不知情了。您也知道,邓先生才华横溢,心思缜密,他想做的事,总能找到办法。以前我们是同窗时,他就总是能想出一些出人意料的方案,有时候连我都佩服他的能力。您现在问我,那可真是高估属下了。”他刻意强调邓恒之的“能力”,就是为了让平田相信,以邓恒之的本事,避开守卫离开屯门并非难事。
平田盯着叶危看了几秒,似乎想从他脸上找出破绽,可叶危的表情始终平静,没有丝毫慌乱。平田冷哼一声,走到沙发边坐下,端起桌上的清酒喝了一口,语气缓和了些:“也罢,他走都走了。现在实验点没了,很多数据还需要整理,你的助手又少了一个。”他顿了顿,目光突然变得锐利,“把那个任秘书叫回来吧,让她继续跟着你。”
叶危的心猛地一沉,他强装镇定地说:“将军,任沐肖之前己经脱离军政厅了,她的档案也都销毁了……”
“档案?”平田冷笑一声,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文件,扔在叶危面前,“一个文员的资料,怎么可能只有一份?我早就让人留了备份。你们之前一起工作了那么久,她也熟悉你的工作习惯,让她回来帮你,不是正好吗?”
叶危看着文件上“任沐肖”三个字,指尖微微收紧,他知道,平田这是开始不信任他了。安平山实验点被毁,邓恒之“失踪”,平田肯定怀疑到了他头上,现在把任沐肖叫回来,就是想拿她当筹码,牵制自己。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突然被敲响,平田喊了声“进”,两个穿着军装的日本兵押着一个人走了进来。叶危的目光瞬间凝固,任沐肖的头发凌乱地贴在脸上,灰色的旗袍开衫被扯破了一角,露出纤细的胳膊,嘴里还堵着一块黑布,眼神里满是惊恐和无助。
“将军,我们把任秘书带来了。”一个日本兵立正报告,语气里带着几分邀功的意味,“她在新闻社不肯跟我们走,我们只能……”
“混蛋!”平田突然拍了下桌子,脸色沉了下来,“任秘书是文职人员,你们怎么能这么对她?”他虽然在斥责士兵,可眼神里却没有丝毫怒意,显然只是做给叶危看的。
日本兵连忙低下头,假装惶恐地说:“是属下办事鲁莽,请将军恕罪。”
平田摆了摆手,示意他们解开任沐肖的束缚。黑布被拿下来的瞬间,任沐肖大口喘着气,她的目光立刻投向叶危,眼神里满是委屈和依赖,像只受惊的小鹿。
叶危快步走过去,扶住任沐肖的胳膊,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将军,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没什么,”平田靠在沙发上,语气轻松,“就是让人去请任秘书回来而己,没想到出了点儿小意外。不过没关系,你看,任秘书这不就回来了吗?接下来你们又可以一起为帝国效力了,你的得力助手和你一起,开心吗?”他刻意加重“开心”两个字,眼神里的威胁意味不言而喻。
叶危知道,现在不能和平田硬抗,否则只会让任沐肖陷入更危险的境地。他强压下心中的怒火,对着平田鞠了一躬:“多谢将军体谅,我们一定尽心尽力,不辜负将军的信任。”
“好,好。”平田满意地点点头,挥了挥手,“你们下去吧。叶危君,好好安慰下任秘书,她看起来被吓到了。”
叶危没有说话,拉着任沐肖转身走出办公室。走出军政厅的那一刻,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任沐肖的身体在微微颤抖,他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小声说:“别怕,有我在。”
叶危的办公室还是老样子,桌上摆着他常用的钢笔和笔记本,窗边的绿植因为几天没浇水,叶子有些发黄。他扶着任沐肖坐在沙发上,转身去倒了杯温水,递到她手里。
“他们怎么对你了?”叶危坐在她身边,声音低沉,眼神里满是心疼。他注意到任沐肖的手腕上有一圈红印,显然是被士兵抓出来的。
任沐肖握着水杯,手指因为用力而泛白,她的声音先是很大,带着愤怒和委屈,可说着说着就变小了,最后几乎是哽咽着:“他们就是强盗!我在新闻社整理资料,他们突然冲进来,说平田让我回军政厅,我不肯,他们就强行拉我,还扯我的衣服……”她说着,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滴在水杯里,泛起一圈圈涟漪。
叶危的心像被针扎一样疼,他伸出手,轻轻将任沐肖搂进怀里,声音带着自责:“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我应该想到平田不会这么容易放过你,我应该早点儿提醒你,让你躲起来……”
任沐肖靠在他怀里,眼泪浸湿了他的衬衫,她哽咽着说:“我不怕回来,我可以和你在一起,就算再辛苦,我也能忍。可我怕……我怕我会成为你的累赘,怕平田会因为我而要挟你,怕我会失去你……”
“不会的,你不是累赘。”叶危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声音温柔而坚定,“你是我在这个地方唯一的慰藉,是我坚持下去的理由。有你在身边,我才能更冷静地应对平田,才能完成我们想做的事。”
任沐肖渐渐平静下来,她靠在叶危怀里,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心里突然涌起一股强烈的无力感。她来到这个时代己经有一段时间了,从最初的惶恐不安,到后来和叶危、赵岩,贺穗,邓恒之、顾华清一起为了正义而努力,她以为自己改变了一些事情,想办法拯救赵岩,因礼服和贺穗相知,帮顾华清做女性觉醒的专题,甚至在安平山事件中提供了自己知道的历史信息。
可现在回头想想,她好像什么都做了,又好像什么都没做。赵岩去了,贺穗捐躯了,顾华清牺牲了,邓恒之为了摧毁实验点而付出生命,自己也重新被拉回军政厅这个牢笼。她就像一个人走进了历史写好的剧本,看似鲜活地参与其中,实际上只是照着剧本一步步演戏,根本无法改变最终的结局。
“叶危,”任沐肖轻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迷茫,“你说,我做的这些事,真的有意义吗?我们努力了这么久,可还是有那么多人牺牲,还是有那么多悲剧发生……”
叶危沉默了片刻,他抬起头,看着窗外军政厅门口飘扬的膏药旗,眼神里满是坚定:“有意义的。虽然我们现在看到的是牺牲和悲剧,但我们做的每一件事,都在为胜利积累力量。就像恒之摧毁了安平山实验点,阻止了细菌战,这就救了屯门成千上万的百姓;就像你和华清做的女性觉醒专题,让更多女性意识到自己的力量,这就是改变的开始。”
他低头看着任沐肖,语气变得温柔:“历史的车轮不会轻易改变,但每一个为了正义而努力的人,都在推着车轮向前进。也许我们都看不到最终的胜利,但我们做的事,会成为后来者的铺路石。就像你说的,胜利马上就会到来,我们要做的,就是坚持到那一天。”
任沐肖看着叶危坚定的眼神,心里的无力感渐渐消散。她知道,叶危说的是对的,虽然现在很艰难,但只要他们不放弃,只要他们继续努力,就一定能等到光明的到来。她伸出手,紧紧抱住叶危的腰,轻声说:“好,我听你的,我们一起坚持到胜利的那一天。”
叶危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目光望向窗外。他知道,接下来的日子会更加艰难,平田会越来越不信任他,军政厅里的暗流会越来越汹涌,他和任沐肖都将面临更大的危险。但他不会退缩,为了邓恒之的牺牲,为了顾华清的心愿,为了屯门的百姓,也为了身边这个他想守护一生的人,他必须坚持下去,首到把日军赶出中国,首到迎来真正的和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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