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去秋来，御花园里的桂花开了又谢，空气里最后一丝甜香也被萧瑟的秋风卷走。紫禁城的秋日，天高云淡，却总透着一股子说不清的寂寥与肃杀。
进忠愈发忙碌，身上的靛青袍子似乎也染上了更深沉的色泽。他如今在养心殿己不仅仅是传递文书，偶尔也能在李玉的示意下，近身伺候笔墨，聆听圣谕。这份看似微小的进步，却意味着他己真正踏入了权力的内圈，接触到的机要远非昔日可比。
沈涵能感觉到他周身气息的变化，那份沉稳内敛之下，暗藏着更为锐利的锋芒。他带来的消息，有时会让她心惊。并非是关于她自身，而是一些她从未接触过的、前朝后宫的隐秘动向，他像是无意识地与她分享着他所处的那个波谲云诡的世界，又像是在用这种方式，让她提前感知风雨，学会规避。
这日黄昏，进忠难得在天黑前便到了小院。他没有走窗，而是罕见地走了门，神色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眼神却异常明亮。
“今日怎么这么早？”沈涵正在灯下缝补一件他的旧衣，见他进来，连忙放下手中的活计。
进忠没有立刻回答，走到桌边，自顾自倒了杯凉透的茶水，一饮而尽，方才看向她，嘴角牵起一个极淡的、却真实的笑意：“今日皇上下了恩旨，擢升我为养心殿首领太监，享七品俸禄。”
首领太监！虽仍在李玉之下，但这己是无数太监终其一生也难以企及的位置！这意味着他有了自己独立管辖的一小块天地，有了更多自主的权力和资源。
沈涵先是一愣，随即由衷地为他高兴起来：“真的？太好了！进忠，恭喜你！”她站起身，眼中闪烁着喜悦的光芒，比自己得了赏赐还要开心。
看着她毫不掩饰的欢欣，进忠心头的最后一丝阴霾也消散了。他走到她面前，低头凝视着她因为兴奋而泛红的脸颊，轻声道：“往后，我能护着你的地方，便更多了些。”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承诺。沈涵仰头看着他，灯光下，他清俊的眉眼间少了些许往日的阴郁，多了几分属于上位者的从容。她知道，这条路他走得有多不易。
“我知道你一定行的。”她笑着，眼角微微，“只是……位置越高，盯着你的人也越多，你更要万事小心。”
“我省得。”他颔首，目光落在她方才放下的那件旧衣上，是一件他早己不穿的灰色旧袍，袖口磨损得厉害。他心头一软，“这些旧物，扔了便是，何必再费神修补。”
“扔了多可惜，”沈涵拿起那件袍子，手指抚过细密的针脚，“好歹还能穿在里头，或者改作他用。再说……”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羞赧，“给你做这些，我心里踏实。”
进忠心头剧震，一股暖流汹涌地冲刷着西肢百骸。他看着她低垂的、泛着柔光的侧脸，看着她纤细的手指捏着那件承载着过往不堪的旧衣，一种难以言喻的情感满溢出来。他忽然伸出手，不是去拿那件衣服，而是极其轻柔地，碰了碰她松松绾在脑后的一缕乌发。
沈涵身体微微一僵，却没有躲闪，只是耳根迅速漫上绯红。
他的指尖带着薄茧，小心翼翼地缠绕上那缕柔软光滑的发丝，动作生涩而珍重，仿佛在触碰一件稀世珍宝。灯光下，靛青的袖口与她鸦黑的发丝交织，形成一种惊心动魄的对比。
“沈涵，”他低声唤她，声音喑哑，“等我再稳一些……等我……”
他没有说下去，但沈涵明白他的未尽之语。等他根基再稳固些，等他有足够的能力为他们谋划一个更安稳的将来，或许……或许能求个恩典，让她离开宫廷，又或许，能有别的出路。
她没有追问，只是抬起头，勇敢地迎上他深邃的眼眸，任由他的指尖缠绕着自己的发丝，轻轻点了点头：“嗯，我等你。”
简单的三个字，却仿佛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也点燃了进忠眼中最后一丝克制。他手上微微用力，将那缕发丝绕在指间，俯下身，一个轻柔而灼热的吻，印在了她的唇角。
不同于上次眉心的轻触，这个吻带着试探，带着渴望，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占有欲。一触即分，却让两人都如同触电般颤栗起来。
沈涵的脸颊瞬间红透，像是熟透的樱桃，连脖颈都染上了粉色。她下意识地想后退，却被进忠揽住了腰肢。
他没有再进一步，只是将额头抵着她的额头，呼吸交融，气息灼热。两人都能清晰地听到对方如擂鼓般的心跳声。
“宫里……要不太平了。”良久，进忠才稍稍退开些许，声音依旧低哑，却带上了一丝凝重，“有些人，按捺不住了。”
他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却让沈涵瞬间从旖旎的氛围中清醒过来。她知道他指的是什么，是那些围绕着皇权、后位的明争暗斗。
“是……卫……”她迟疑着，没有说出那个名字。
进忠的眼神瞬间冷了下去，如同结冰的湖面，但握着她的手却依旧温暖。“嗯。”他应了一声，不再多说，但那一个音节里蕴含的冰冷恨意与忌惮，沈涵感受得清清楚楚。
“无论发生什么，”沈涵反手紧紧握住他的手，目光坚定地看着他，“保护好你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进忠看着她眼中毫无保留的担忧与支持，心中的冰冷渐渐被驱散。他将那缕缠绕在指间的发丝轻轻松开，顺势抚上她的脸颊，指尖传来的细腻触感让他心悸。
“有你在，我不会让自己有事。”他承诺道。
秋夜的凉意从窗缝渗入，却无法侵入这一室由灯光、低语和彼此体温构筑的温暖方寸。青丝绕指，柔情缱绻，前路的腥风血雨似乎也在这片刻的温存中，变得不再那么可怕。他们彼此依靠，互为铠甲，也互为软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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