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宫中盛宴，笙歌鼎沸，火树银花，将紫禁城的夜空映照得亮如白昼。远远的喧嚣声透过层叠的宫墙，传到沈涵居住的僻静小院时，己变得模糊而遥远，只余下一些缥缈的余韵。
沈涵没有去凑那份热闹。她婉拒了同屋老嬷嬷去相熟宫女处守岁的邀请，独自留在了小院里。她将屋子收拾得整洁温暖，炭盆里添足了银炭，烧得旺旺的。桌上摆着几样她亲手做的、不算精致却充满心意的点心——枣泥山药糕、糖渍金桔，还有一小壶温好的屠苏酒。
她在等他。明知他今夜定然要在御前伺候，脱身艰难，但她还是存着一份渺茫的期盼，或许，他能寻到片刻空隙，过来与她一同辞旧迎新。
夜渐深，外面的喧闹声似乎也渐渐歇了下去。沈涵靠在窗边，望着窗外被雪光映得微亮的夜空，手中无意识地着进忠送她的那对翡翠耳坠。冰凉的触感让她纷乱的心绪稍稍安定。
就在子时将过，新旧年交替的时辰，窗棂终于被极轻地叩响了。
沈涵心跳骤然加快，几乎是扑到窗边，猛地推开窗户。进忠站在窗外，依旧是那身靛青官袍，只是外面罩了件玄色的斗篷，兜帽边缘沾染着未化的雪花。他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疲惫，眼底却有着一种完成任务后的松弛，以及看到她时瞬间点亮的光芒。
“你……你怎么真的来了？”沈涵又惊又喜，连忙让他进来。
进忠灵活地翻窗而入，带进一股清冷的寒气。他解下斗篷，露出里面整齐的官袍，显然是从盛宴上首接过来的。
“皇上歇下了，李公公盯着后头的事，我偷空溜出来片刻。”他声音有些低哑，却带着笑意，目光扫过收拾得干净温馨的屋子和桌上摆着的点心酒水，眼神愈发柔软，“在等我？”
“嗯。”沈涵点头，拉他到炭盆边坐下，倒了一杯温热的屠苏酒递给他，“快喝一口，驱驱寒，也算应个景。”
进忠接过那小小的酒杯，指尖与她微微触碰，一股暖意自指尖蔓延至心间。他看着杯中澄澈的酒液，又抬头看向她映着灯火、带着期盼的眸子，仰头将酒一饮而尽。辛辣中带着微甜的暖流滚过喉咙，仿佛将旧年所有的阴霾与寒气都冲刷殆尽。
“吃块点心，我亲手做的。”沈涵又将糕点推到他面前。
进忠依言拿起一块枣泥山药糕，放入口中，细腻清甜，带着枣子特有的香气。他其实在宴席上并未吃多少，此刻吃着这简单的点心，却觉得比任何山珍海味都要可口。
“很好吃。”他看着她，真心赞道。
沈涵满足地笑了，自己也端起酒杯，小口啜饮着。两人围坐在炭盆边，吃着简单的点心，喝着温热的酒，听着窗外隐约传来的、象征辞旧迎新的更鼓声，一种平淡而真实的幸福在空气中流淌。
“又是一年了。”沈涵轻声感叹，语气里带着些许恍惚。她来到这个世界，认识他，竟己快一年了。
“嗯。”进忠放下酒杯，目光落在跳跃的火苗上，眼神有些悠远，“这一年，发生了太多事。”从初遇时她的出手相救，到后来的相知相伴，共同面对风波，再到如今彼此心意相通，相互扶持。每一步，都历历在目。
“希望新的一年，能平安顺遂些。”沈涵看着他被火光映照的侧脸，轻声祈愿。她不求大富大贵，只求他能平安，他们能安稳。
进忠转过头，深深地看着她，伸手过去，将她微凉的手包裹在掌心。“会的。”他语气笃定，“有我在。”
他的承诺简单而有力，带着如今身为御前红人首领太监的底气，也带着一个男子对心爱之人的守护之心。沈涵回握住他，轻轻点了点头。
“对了，这个给你。”进忠从怀中取出一个用红纸包着的小物件，递给她，“压岁钱，讨个吉利。”
沈涵讶异地接过，打开红纸，里面是一枚打造得十分精巧的金锞子，做成如意云的形状，小巧可爱，寓意吉祥。这显然不是宫中的份例，而是他特意准备的。
“我都多大的人了，还要什么压岁钱。”她嘴上这般说着，眼中却漾开笑意，将那枚金锞子紧紧攥在手心，如同攥着一整年的好运。
“在我这儿，你永远都是需要护着的小姑娘。”进忠看着她，眼底是化不开的温柔。他顿了顿，语气稍沉，“开春后，针工局那边便能安排妥当。卫氏……昨日皇上己下旨，解了她的禁足，只令她安心养胎。”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沈涵握着金锞子的手微微收紧，但看着进忠平静无波的眼神，心中的那点波澜也渐渐平息。她相信他，如同相信自己。
“我知道了。”她语气平静，“她复她的宠，我们过我们的日子。只要她不主动招惹，我们便当她不存在。”
进忠赞赏地看了她一眼，他就喜欢她这份通透与沉静。“放心，她如今首要的是保住腹中这块肉，暂时还顾不上别的。即便她有什么心思，”他冷笑一声，“我也自有应对。”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多是进忠低声说着年节期间宫里的趣闻，沈涵含笑听着。时间在温馨的氛围中悄然流逝。
远处传来五更的梆子声，天快亮了。进忠必须回去了。
他站起身，重新披上那件玄色斗篷，深深看了沈涵一眼：“我走了，你好生歇着。新年……安康顺遂。”
“你也是，万事小心。”沈涵将他送到窗边，看着他敏捷地翻出窗外，融入将明未明的熹微晨光中。
关上窗户，屋内依旧暖意融融，空气中还残留着屠苏酒的淡淡香气和他身上清冽的气息。沈涵低头看着掌心中那枚精致的金锞子，又望了望窗外渐亮的天色，心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期盼与勇气。
新的一年，新的开始。纵然前路仍有阴霾，但只要他们携手同心，便无惧任何风雨。祈愿平安，岁岁年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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