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背上的伤疤渐渐褪去红肿，只留下一道浅粉色的新肉，如同秋日最后一片倔强的落叶，无声诉说着那一夜的惊心动魄。天气彻底冷了下来，北风开始呼啸，卷着残叶和尘土，宣告着严冬的正式来临。
进忠依旧忙碌，但眉宇间那份因遇袭而生的戾气与紧绷，却在沈涵日复一日的细心照料与温柔陪伴中，渐渐化去，恢复了往日的沉静内敛，只是那沉静之下，似乎又多了几分历经风波后的冷硬与决断。他不再轻易提及前朝之事，沈涵也从不追问，两人之间形成了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将外界的纷扰尽可能隔绝在小院之外。
小院早早便备足了银霜炭，屋里总是暖烘烘的。沈涵用厚实的棉帘换下了竹帘，又将窗户缝隙用棉纸仔细糊好，抵御着窗外的严寒。她甚至学着腌制了些北方过冬的菜蔬，酱瓜、雪里蕻，坛坛罐罐整齐地码放在厨房一角，透着寻常百姓家的踏实气息。
这日难得放晴，冬日的阳光苍白却明亮，透过擦拭干净的窗纸，在室内投下大片温暖的光斑。进忠告了半日假，午后便回到了小院。他今日未着官袍，只穿了一身半旧的深蓝色棉袍，袖口微微磨损，却更添了几分居家的闲适。
沈涵正坐在窗下的暖炕上，就着明亮的天光，缝制一件新的冬衣，衣料是厚实的藏青色缎子，领口和袖口处，她用之前攒下的灰鼠皮细细地镶了一圈，既保暖又显得贵气。见他进来，她放下针线，脸上露出柔和的笑意：“今日倒清闲。”
“偷得浮生半日闲。”进忠走到炕边，很自然地脱了靴子，盘腿坐在她对面，拿起那件快要完工的冬衣看了看，指尖拂过那圈柔软温暖的灰鼠皮毛，眼神柔和，“手艺越发精进了。”
“闲着也是闲着。”沈涵拿起针线，继续缝制最后的接口，“总得找些事做，不然这冬日漫长，如何打发。”
进忠看着她低垂的眉眼和灵巧的手指，心中一片安宁。他没有像往常一样拿起书看，或是摆弄些什么，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看着她一针一线地为自己缝制衣裳。阳光透过窗纸，在她周身勾勒出一圈毛茸茸的光晕，连她脸颊上细微的绒毛都看得分明。
屋内炭火偶尔哔剥作响，除此之外，便只有她手中针线穿过布料时细微的沙沙声。一种无需言语的温馨与静谧在两人之间流淌。
“前两日，皇上问起我手上的伤。”进忠忽然开口，声音平静无波。
沈涵缝制的手微微一顿，抬起眼看他。
“我按之前想好的说辞回了，说是夜里路滑，不小心被碎瓷划伤。”进忠迎上她的目光，嘴角勾起一抹没什么温度的弧度，“皇上并未深究，只嘱咐日后当心，还赏了些药材。”
沈涵心中明了，皇帝未必全然相信，但这态度本身，便是一种默许和信号。她轻轻“嗯”了一声，低下头继续手中的活计，只道：“皇上圣明。”
进忠知她懂了，便不再多说。他伸手从炕桌上的果盘里拿起一个冻得硬邦邦的秋梨，用小刀慢慢削着皮。他的动作不疾不徐，带着一种难得的耐心，削下的果皮薄而不断，垂成长长的一条。
“尝尝？”他将削好的、晶莹剔透的梨肉递到她唇边。
沈涵就着他的手，小小地咬了一口。冰凉的梨肉入口清甜，汁水丰盈，驱散了屋内的些许燥热。她满足地眯了眯眼，像只被顺了毛的猫儿。
进忠看着她这模样，眼底漾开真实的笑意，就着她咬过的地方，也咬了一口。两人分食着一个冻梨，仿佛只是最寻常不过的夫妻日常。
冬衣终于缝制完成。沈涵抖开衣服，示意他穿上试试。进忠依言起身，将那件厚实暖和的藏青缎袍穿在身上。尺寸分毫不差，灰鼠皮毛的领口衬得他下颌线条愈发清晰，整个人显得沉稳而贵气。
“很合身。”他在她面前转了个圈，语气带着满足。
沈涵替他理了理衣襟，将领口的皮毛抚平，眼中也满是成就感的笑意：“你喜欢就好。”
穿着新衣，进忠似乎心情极好。他重新坐回炕上，却没有再安静待着，而是拿起沈涵之前看到一半的一本地方志，翻到她夹着书签的那一页，低声读了起来。他的声音低沉悦耳，带着一种独特的韵律，将那些枯燥的地理风物也读得颇有滋味。
沈涵便靠在他身边，一边听着，一边拿起之前未打完的剑穗，手指灵活地编织着。阳光缓缓移动，将两人的影子投在炕面上，紧密地依偎在一起。
读累了，他便放下书，拿起她打了一半的剑穗看了看，也开始笨拙地学着编织。两人头碰着头，偶尔低声交流一下编法，更多时候是相视一笑。
冬日天短，不知不觉，窗外的天色便暗淡下来。夕阳的余晖将最后一点温暖的金色涂抹在窗纸上，室内的光线变得朦胧而温馨。
“晚上想吃什么？”沈涵放下手中的活计，问道。
“随意做些便好。”进忠也放下那惨不忍睹的编织尝试，伸手将她揽入怀中，下巴轻轻蹭着她的发顶，“你做的，都好。”
屋外寒风依旧，屋内却暖意盎然。这偷来的半日闲暇，没有权势倾轧，没有生死危机，只有温暖的阳光，彼此陪伴的宁静，和那份融入柴米油盐的深情。对于曾在黑暗深渊中挣扎的两人而言，这般寻常的冬日暖阳，便是世间最珍贵的馈赠，足以慰藉所有过往的艰辛，也照亮了共同期盼的、安稳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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