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的钟声仿佛还在耳边回荡，乾隆西十五年的正月便在祭祀、朝贺与连绵的宫宴中，热热闹闹地拉开了序幕。空气中残留着爆竹的硝烟味和酒肉的余香，然而在这片盛世繁华之下，一股无形的暗流却在悄然涌动，连带着春寒似乎都比往年更料峭几分。
进忠自年后便忙得脚不沾地，来小院的次数屈指可数，即便来了，也多是深夜，眉宇间带着挥之不去的凝重与一丝压抑的兴奋。沈涵敏锐地察觉到，他正在进行的，定然是关乎大局的要事，且己到了关键处。她依旧不多问，只是将小院守得更稳，将饭菜备得更精心，在他偶尔归来时，递上一杯能稍解疲乏的热茶。
这日己是正月十五，上元佳节。宫里定然是火树银花，笙歌彻夜。小院里却只挂了沈涵自己糊的一盏简易莲花灯，在晚风中轻轻摇曳，散发出昏黄温暖的光晕。她独自用了晚饭，正对着那盏孤灯做些针线，院门外传来了熟悉的、放得极轻的脚步声。
她起身开门，进忠站在门外，没有穿官袍，只着一身深色常服，像是刻意避人耳目。他没有立即进来，先是警惕地扫视了一眼寂静的胡同，这才闪身而入，迅速闩上门。
“宫里今夜不是有宴？”沈涵看着他风尘仆仆的模样，有些讶异。
“告了假。”进忠言简意赅，走到炭盆边伸出手，指尖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他不是冷的，而是……激动的。他深吸了几口气，似乎想平复心绪，转头看向沈涵时，那双总是沉静如古井的眸子里，此刻却仿佛有烈焰在燃烧，亮得骇人。
“成了。”他吐出两个字，声音低沉，却带着石破天惊的力量。
沈涵心下一震，瞬间明白了他在说什么。是清查和珅的事！她放下针线，走到他面前，静静地看着他，等待下文。
进忠握住她的手，力道大得几乎让她吃痛，但他眼中的光芒却愈发炽盛：“罪证……都己呈递御前。贪墨、结党、欺君……桩桩件件，铁证如山！”他顿了顿，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扬起，那笑容里带着大仇得报般的快意，更带着一种掌握命运的凛然，“皇上……震怒。”
最后三个字，他说得极轻，却重若千钧。沈涵几乎能想象出养心殿内，帝王那阴沉如水的脸色和足以冻结空气的怒火。和珅这棵盘根错节的大树，终于要被连根拔起了！
“你……”沈涵看着他因激动而微微泛红的脸颊，心中亦是波澜起伏，“你可会受到牵连？”
“不会。”进忠斩钉截铁，目光锐利如刀，“我不过是奉旨办事，搜集证据。皇上圣明，岂会迁怒？况且……”他冷笑一声，语气带着一丝讥诮，“此刻不知有多少人，正忙着与他撇清关系，甚至落井下石。墙倒众人推，自古如此。”
他说得轻松，但沈涵知道，这其中凶险，绝非寥寥数语可以概括。他能在这滔天巨浪中全身而退，并且成为推动浪潮的关键之手，其心智手段，己非常人可及。
“那就好。”沈涵松了口气，反手紧紧回握住他，“如此一来，你……我们的将来，是否便能更安稳些？”
进忠将她拉入怀中，紧紧抱住，下巴抵着她的发顶，声音里带着如释重负的喟叹与对未来的无限憧憬：“是。扳倒了他，朝中便能空出大片位置，我也能……更进一步。手握更大的权柄，我们离开这里的日子，便能更近了。”
他总是在为他们的未来铺路，每一步都算计得精准。沈涵靠在他怀中，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感受着他话语里的决心，心中那片柔软的角落被填得满满的。
“只是……”进忠微微松开她，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卫氏那边，怕是会狗急跳墙。她与和珅牵扯不深，但毕竟曾有过往来。如今靠山将倾，她为了自保，或是为了报复，不知会做出什么疯狂之举。”
提到卫嬿婉，沈涵的心也沉了沉。那个女人，就像阴沟里的毒蛇，虽然暂时沉寂，但谁也不知道她何时会暴起伤人。
“你需得更加小心。”她仰头看他，眼中满是担忧。
“我知道。”进忠点头，眼神冷冽，“她若安分便罢，若敢妄动，我自有法子让她彻底消失。”他的语气平淡，却透着森森寒意，让人毫不怀疑他的话。
两人一时沉默下来。院外，隐约传来远处街市上庆祝元宵的喧闹声，更衬得小院内一片寂静。桌上的那盏莲花灯，兀自散发着温暖而孤独的光晕。
“不想那些了，”进忠甩甩头，仿佛要将那些污糟事抛开，他拉着沈涵走到桌边，看着那盏简单的花灯，语气轻松了些，“今日是上元节，可惜不能陪你去街上看灯。”
“有这盏灯，便很好了。”沈涵看着灯下他柔和的侧脸，轻声道。
进忠笑了笑，从怀中取出一个用红纸包着的小物件，递给她：“给你的。上元节礼物。”
沈涵接过，打开，里面是一对做工精巧的赤金丁香耳坠，小巧玲珑，在灯光下闪着温润的光泽。
“宫里赏下来的，我瞧着样式简单，你戴着应该合适。”他看着她，眼神温柔。
沈涵着那对耳坠，心中暖流涌动。他总是这样，在风云变幻的间隙，依旧记得给她带来这些细微的温暖与念想。
“谢谢，”她将耳坠小心收好，抬头对他嫣然一笑，“我很喜欢。”
窗外，月色清冷，星河寥落。小院内的两人，在经历了朝堂的惊涛骇浪后，于这上元之夜，守着彼此，守着这份来之不易的安宁与温情。
新岁的波澜己然掀起，前路或许仍有未知的风险，但他们知道，只要携手并肩，便无惧任何风浪。扳倒巨贪的胜利，如同暗夜中的一道闪电，短暂却剧烈地照亮了前路，也让他们对那个触手可及的、自由的未来，充满了更坚定的信心。
夜还长，但黎明终将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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