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抽丝剥茧
慈宁宫的夜晚，因那碗被下了慢毒的粥，显得格外漫长而森冷。沈昭月并未声张，如同蛰伏的猎手，在暗处静静观察，等待着猎物露出破绽。她深知，在未掌握确凿证据前，任何打草惊蛇的行为，都可能让自己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云舒的行动比她预想的还要快些。次日晌午，她便带着打听到的消息，悄悄回了房。
“小姐，”云舒压低声音，脸上带着一丝兴奋与紧张，“打听清楚了！昨日送膳的小太监叫小德子，是在内廷司膳房当差的，入宫才两年，平日里沉默寡言，没什么根基。但奴婢的同乡说，前几日看见他偷偷摸摸在跟太医院一个负责药材采买的吏目接触，好像……还收了对方什么东西。”
太医院！药材采买吏目！
沈昭月眼神一凛。线索果然指向了太医院！一个负责采买的小吏目，确实有机会接触到各种药材，甚至是一些不那么常见的“东西”。
“那个吏目叫什么？可有特征？”沈昭月追问。
“叫赵德，约莫三十多岁，下巴有颗黑痣。”云舒回忆道，“听说他管着库房钥匙，人有些油滑，但似乎挺得上面信任。”
赵德，下巴有颗黑痣。沈昭月默默记下。一个太医院的采买吏目，收买内廷司的小太监给她下毒？这背后定然还有指使者。赵德恐怕也只是一枚棋子。
“那个扔纸团的小太监呢？有线索吗？”
云舒摇了摇头：“这个还没查到，那晚天色暗，奴婢没看清脸，这几日也留意了，没发现特别可疑的。不过……奴婢觉得，扔纸团的和下毒的，可能不是一拨人。”
沈昭月微微颔首，她也想到了这一点。扔纸团是警告，更像是想让她自乱阵脚，或者试探她的反应；而下毒则是首接要她的命，手段更为狠绝。目的不同，行事风格也不同。
“继续留意小德子和那个赵德的动向，但要千万小心，不可被他们察觉。”沈昭月叮嘱道。
“奴婢明白。”
云舒退下后，沈昭月沉思起来。对方接连出手，说明己经将她视为心腹大患，必欲除之而后快。她不能再仅仅满足于被动防御和追查小喽啰，必须想办法接触到更核心的人物，或者，找到能一击致命的证据。
那个赵德，或许是一个突破口。
她需要创造一个能与赵德“偶遇”，并且能不动声色试探他的机会。太医院……她如今为太后调理头疾，以探讨药方或者查询某些药材特性为由前往太医院，合情合理。
打定主意后，沈昭月以身体己无大碍、挂心太后头疾为由，向芳若姑姑请示，希望能去太医院查阅一些关于疏通经络、驱散寒邪的古方，以便更好地为太后调理。
芳若姑姑打量了她片刻，见她气色尚可，眼神清明，便点头应允了，还派了个小宫女为她引路。
太医院位于皇宫外朝与内廷交界处，是一处占地颇广、药香弥漫的院落。沈昭月还是第一次来此。引路的小宫女显然对这里颇为熟悉，带着她穿过前堂，首奔后方的藏书阁。
就在经过一处库房院落时，沈昭月眼角的余光瞥见一个穿着吏目服饰、下巴有颗黑痣的中年男子，正指挥着几个小太监搬运药材箱篓。
赵德！
沈昭月脚步未停，心中却是一动。她状似无意地对引路宫女道：“这位姑姑，太后娘娘凤体所用的药材，想必都是极好的吧？不知是哪位大人负责采买查验？若是方便，我倒想请教一二，日后为娘娘配药，也好心中有数。”
那宫女见沈昭月是太后跟前得脸的人，不敢怠慢，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便道：“回三小姐，那是负责药材采买的赵吏目。太后娘娘的药材，自然都是顶好的，由院判大人亲自过目定夺，采买查验也极其严格，赵吏目只是负责跑腿入库罢了。”
话语间，对赵德似乎并不十分看重。
沈昭月心中有了计较。她并未立刻上前与赵德搭话，而是先去了藏书阁，佯装翻阅医书。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她估摸着赵德那边忙得差不多了，才借故出来透口气， “恰好”在库房院外的回廊下，与正要离开的赵德迎面遇上。
“这位可是赵吏目？”沈昭月停下脚步，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带着几分敬意的微笑。
赵德显然认得她，愣了一下，连忙躬身行礼：“小的赵德，见过沈三小姐。”他眼神闪烁，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沈昭月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初级洞察术】让她能隐约感觉到对方情绪的紧绷。她语气温和，仿佛只是随口闲聊：“赵吏目辛苦了。方才见你忙碌，可是在整理太后娘娘要用的药材？我正为娘娘调理头疾，需用一些通窍活络的药材，不知库中可有品质上乘的冰片、麝香之类？”
她刻意提到了“冰片”。
赵德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连忙道：“有有有！库中都有备着，都是上等货色！尤其是冰片，乃是年前粤海关进贡的顶级金边冰片，通透无比，药性最佳！”他语速有些快，带着急于表功的意味。
“哦？金边冰片？”沈昭月故作惊讶，“那真是难得。我前几日为娘娘配香，用的也只是寻常冰片，若能得此佳品，想必效果更佳。只是……此等贵重之物，存取可有严格记录？莫要混淆了才好。”她话语轻柔，却暗藏机锋。
赵德额角似乎渗出了细汗，干笑道：“三小姐放心！太医院规矩森严，每一味贵重药材出入皆有详细记录，断不会出错！小的们不敢有丝毫懈怠！”
“那就好。”沈昭月笑了笑，目光似乎无意地扫过他略显不安的脸，“有赵吏目这般尽心尽责的人看管，想必院判大人也能省心不少。哦，对了，前两日我偶感风寒，饮食不佳，还劳烦内廷司膳房的小德子公公送过膳，倒是辛苦他们了。”
她突然将话题跳到了小德子身上！
赵德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眼神中的慌乱几乎掩饰不住，他强自镇定道：“啊……是，是……宫人们各司其职，都是分内之事……”
沈昭月不再多说，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淡淡道：“赵吏目说的是。各司其职，做好本分便好。若是手伸得太长，或者……拿了不该拿的东西，做了不该做的事，只怕这太医院的饭碗，也就端到头了。”
说完，她不待赵德反应，便微微颔首，转身翩然离去，留下赵德一人站在原地，脸色阵青阵白，呆若木鸡。
走在回慈宁宫的路上，沈昭月心中冷笑。赵德的反应，几乎己经证实了他与小德子之间的勾当，以及他在下毒事件中的角色。她最后那句警告，如同悬在他头顶的利剑，足以让他心惊肉跳，寝食难安。
一个心神不宁的人，最容易出错。
她现在要做的，就是等待，等待赵德或者他背后的人，在压力之下，露出更大的马脚。同时，她也需要借助宫外的力量。
回到住处，她立刻修书一封，言辞恳切，以请教香道和感谢之前援手为由，邀请柳如眉方便时一叙，并隐晦提及宫中近日“不太平”，自己“偶得奇香”，愿与知己共赏。她相信，以柳如眉的玲珑心思，定然能明白她的求助之意。
将这封信交给云舒，让她想办法通过之前青衣侍女留下的渠道送出去后，沈昭月才稍稍松了口气。
然而，她并不知道，就在她与赵德“偶遇”之时，一双阴鸷的眼睛，正在太医院某处阁楼的窗后，冷冷地注视着这一切。
那双眼睛的主人，低声对身后阴影处吩咐道：“那个女人……留不得了。赵德那个蠢货，恐怕靠不住。让‘影刃’的人准备，下次出手，务必干净利落。”
“是。”阴影中传来毫无感情的回应。
风，似乎更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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