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宁宫归来，沈昭月心中己有了明晰的方略。太后的庇护是一道屏障，但绝非长久之计，更非她所愿。她需要的，不是躲在深宫避祸，而是主动破局，将那些隐藏在暗处的毒刺，一根根拔除。
萧景宸显然与她想到了一处。当晚，他便悄然来到澄瑞堂，眉宇间带着挥之不去的阴郁与一丝焦灼。
“昭月，母后的安排，你可还……”他欲言又止，似乎担心委屈了她。
沈昭月为他斟上一杯清心去火的菊花茶，淡然一笑：“太后娘娘用心良苦，臣女感激不尽。深宫侍疾，既能暂避锋芒，亦可静观其变，并非坏事。”
见她如此通透，萧景宸心下稍安，随即又凝重道：“你可知，三皇兄今日秘密去见了德太妃？”
沈昭月眸光一凛：“德太妃？二皇子生母？”她立刻意识到其中的关窍，“二皇子当年因巫蛊案被废，德太妃亦受牵连，对陛下、对太后，乃至对殿下，恐怕都心存怨怼。三皇子殿下此刻找上她，是想借这把沉寂多年的‘旧刀’？”
“多半如此。”萧景宸指节扣着桌面，发出沉闷的响声，“德太妃虽幽居寺庙，但当年在宫中经营多年，未必没有留下些隐秘的人脉和……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三皇兄此招，甚是毒辣。”
他看向沈昭月，眼中带着探询：“朝堂之上，陈阁老等人虽未明言反对，却也倾向于让你暂退。如今三皇兄又勾连宫闱旧怨，前朝后宫，皆被掣肘。昭月，依你之见，我们当下该如何破局？”
沈昭月没有立刻回答，她端起茶杯，轻轻吹开浮叶，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她沉静的眉眼。片刻后，她放下茶杯，目光清澈而锐利：
“殿下，他们攻讦我的核心，无非‘女子干政’西字。若我们一味在此事上纠缠辩解，正中其下怀，只会陷入无休止的口舌之争，徒耗精力。”
“那当如何？”
“以退为进，移星换斗。”沈昭月一字一顿道，“他们既想让我‘退’，我便暂且‘退’一步。但这‘退’，不是退缩，而是转换战场。”
“如何转换？”
“殿下可还记得，臣女离京前，曾与殿下提及，苏家背后，恐不止江南势力，可能与北狄、甚至海外邪修有所勾结？”沈昭月引导着思路。
萧景宸点头：“自然记得。你怀疑三皇兄背后，亦有这些势力影影绰绰的影子？”
“即便不是首接勾结，也必有利益输送或默契。”沈昭月肯定道，“他们攻击我，是想剪除殿下羽翼，扰乱视线，以便他们从容布置更大的阴谋。我们若只盯着朝堂上的口诛笔伐，便是舍本逐末。”
她站起身，走到悬挂的巨幅大胤舆图前，指尖先点向西北：“周老将军正在朔风城与北狄左贤王部激战，战事胶着，北狄此次入侵时机巧妙，若说与苏家之事毫无关联，臣女不信。”指尖继而滑向东南沿海，“苏家核心携带巨额财富与核心账册潜逃海外，其据点‘蓬莱岛’位置不明，实力未损，犹如悬于我大胤海疆之外的一柄利剑，随时可能卷土重来，或与内陆残存势力里应外合。”
最后，她的指尖重重落在京城的位置：“而京城之内，有人不思同心御外，反而汲汲于内斗，构陷功臣，甚至可能勾结旧怨，意图动摇国本！此乃真正的祸国之源！”
萧景宸随着她的指点，目光在舆图上流转，胸中的郁垒仿佛被一把利剑劈开，豁然开朗。是啊，与西北的战事、海外的威胁、内部的倾轧相比，那些针对沈昭月性别的攻讦，显得何等狭隘与可笑！
“昭月，你的意思是……”萧景宸眼中燃起灼灼光芒。
“殿下明日可在朝堂之上，准了那些御史的部分‘请求’。”沈昭月转过身，语速平稳而有力，“便说郡主江南之行劳苦功高，然确需静养，且太后凤体欠安，需郡主入宫侍奉，故江南后续事宜，可交由朝廷选派能臣干吏接手。”
她顿了顿，继续道：“但与此同时，殿下需以更强硬的态度，提出当前朝廷面临的两大核心急务：其一，西北战事吃紧，需加大支援力度，彻查军中有无私通北狄之奸细，确保边境安稳！其二，苏家余孽潜逃海外，遗患无穷，需即刻筹建强力水师，侦查‘蓬莱岛’方位，筹备跨海清剿，以绝后患！”
“将朝堂的注意力，从‘女子是否该干政’的争论，强行转移到‘如何抵御外侮、肃清内患’的国事上来！”萧景宸击节赞叹，“妙！如此一来，那些只知空谈礼法、不顾国家安危的御史，其言论便显得不合时宜，甚至其心可诛！而支持北伐与海防的实干派官员，必将站在我们一边！”
“正是此理。”沈昭月点头，“至于我，明面上入宫侍疾，暗地里，正好可以腾出手来，利用漕帮和柳如眉的江湖关系，继续追查苏家海外据点线索，以及……三皇子与德太妃，究竟意欲何为。”
她眼中闪过一丝冷芒：“他们想将我困于内宅之争，我偏要将这棋局，下到西海八荒去！”
萧景宸看着眼前女子，她站在舆图前，身形纤细，却仿佛能支撑起这万里江山的重量。他心中激荡着难以言喻的情感，有钦佩，有庆幸，更有一种日益清晰的、超越君臣与盟友的情愫在悄然滋长。
“好！便依你之计！”萧景宸斩钉截铁道，“明日朝会，孤便与他们，好好论一论这国事安危！”
他伸出手，想要握住她的手，却在即将触及时微微一顿，转而重重按在舆图的边境线上，语气铿锵：“昭月，有卿在侧，孤何惧这风雨飘摇！这大胤的江山，孤与你，一同来守！”
沈昭月迎上他炽热而坚定的目光，心中亦是一片澄明与决然。她知道，这条路布满荆棘，但既然选择了，便会与他一同走下去。
京城的夜，依旧深沉。但澄瑞堂内的灯火，却照亮了一条以退为进、移星换斗的破局之路。真正的较量，此刻才真正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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