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洗，一轮清冷的圆月高悬天际，将皎洁的光辉无声地洒向大地。天机阁的修复工作己暂告段落，白日里的喧嚣散去，只余下断壁残垣在月光下投出沉默而巨大的阴影，如同蛰伏的巨兽。
谢昭临推开小院那扇新修好的木门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顾承砚披着一件素白的外袍，独自一人站在那株老梅树下，仰头望着天上的月亮。夜风吹拂起他未束的墨发和宽大的袍角，让他本就清瘦的身影显得愈发单薄，仿佛随时会融于这片清辉之中，羽化而去。
谢昭临的心猛地一紧，几乎是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他刚从外面处理完一些积压的事务回来，身上还带着夜露的微凉。
“阿砚？”他走到顾承砚身后，声音放得极轻，带着不易察觉的担忧，“怎么出来了？夜里风大，你才好些。”
顾承砚闻声缓缓回过头来。月光清晰地勾勒出他侧脸的轮廓，线条流畅而优美，己彻底褪去了孩童的圆润，显露出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清隽。他的脸色在月光下依旧显得有些苍白，但那双看向谢昭临的眸子却亮得惊人，里面清晰地映着月华，也映着谢昭临的身影。
“睡不着，”他轻声说，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想看看月亮。”他的视线在谢昭临带着倦意的脸上停留片刻，眉头微蹙，“你……忙完了？”
“嗯，都处理好了。”谢昭临走到他身边，与他并肩而立，很自然地解下自己身上那件料子更厚实的外袍，不由分说地披在了顾承砚肩上，将他原本那件单薄的外袍裹在里面。“以后夜里出来，多穿些。”他的动作带着不容拒绝的强势，语气里却满是关切。
带着谢昭临体温的外袍笼罩下来，驱散了夜风的寒意。顾承砚微微一怔，没有拒绝，只是伸手拢了拢襟口，指尖触碰到还残留着对方体温的布料，一股暖意顺着指尖悄然蔓延至心口。他低下头，鼻尖萦绕着外袍上干净的、独属于谢昭临的气息，混合着淡淡的皂角清香和一丝风尘仆仆的味道。
“嗯。”他低低应了一声。
两人一时无话，只是并肩站在梅树下，共同望着天穹那轮冰魄。月光如水，流淌在寂静的庭院，流淌在彼此沉默的侧影上。远处的废墟在月光下显得朦胧而不真实，唯有这小院，这株梅树，以及树下的两人，构成了一片独立于残破之外的、完整而宁静的空间。
过了许久，顾承砚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这片月色：“今天的月亮，和那一世……很像。”
谢昭临侧头看他：“哪一世？”
顾承砚的目光依旧望着月亮，眼神却有些悠远，仿佛穿透了时光，看到了遥远的过去。“第七世……还是第八世？记不太清了。”他微微扯动嘴角，露出一丝淡得几乎看不见的苦笑，“那一世，我也是这样，在一个类似的月夜里，站在轮回井边，看着月亮，想着……下一世，还能不能找到你。”
他的语气很平静，像是在叙述一件与己无关的旧事，但谢昭临却从中听出了深埋于岁月长河之下的、无尽的孤独与执念。他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闷闷地发疼。他仿佛能看到，在无数个这样的月夜，他的阿砚独自一人，带着或许即将再次被遗忘的记忆，望着同一轮月亮，一遍遍重复着寻找与等待的宿命。
“那一世……我……”谢昭临喉咙有些发紧，想问，却又怕听到更令人心碎的答案。
“你很好。”顾承砚似乎知道他想问什么，转过头来看他，月光下，他的眼眸清澈见底，“那一世，你是个游方郎中，救了很多很多人。”他的眼神温柔下来，带着回忆的暖意，“你甚至还给我看过一次诊，说我忧思过重，开了副安神的方子。”
谢昭临怔住。他完全不记得。那些被轮回抹去的记忆，如同沉入深海的珍珠，只有眼前这个人，独自守护着它们，在轮回井边刻了十万遍你的名字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在轮回井边刻了十万遍你的名字最新章节随便看！历经千年，蒙尘却不改其光。
“我……”谢昭临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声音沙哑得厉害，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只化作一句沉重无比的，“对不起……”
对不起，让你独自承受了那么多。
对不起，一次次将你遗忘。
对不起，来得这样迟。
顾承砚却摇了摇头，他抬起手，指尖轻轻触碰了一下谢昭临紧蹙的眉心，动作带着安抚的意味。“不用说对不起。”他的声音很轻，却异常坚定，“那是我自己的选择。而且，”他顿了顿，看着谢昭临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你看，我现在不是等到你了吗？”
不是“找到”，而是“等到”。这个词让谢昭临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酸涩与悸动交织着汹涌而上。他猛地伸出手，一把将顾承砚紧紧拥入怀中，手臂箍得很紧，仿佛要将眼前这个人揉进自己的骨血里，再不分离。
顾承砚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带得踉跄了一下，撞进他温热的胸膛。鼻尖瞬间被对方身上熟悉的气息充满，他先是身体微微一僵，随即便彻底放松下来，顺从地靠进这个渴望了太久太久的怀抱，甚至抬起手臂，轻轻回抱住了谢昭临的腰。
外袍滑落在地，无人顾及。
“阿砚……”谢昭临将脸埋在他颈侧，嗅着他发间清冷的气息，声音闷闷的，带着压抑的情感，“不会再有了。”
顾承砚安静地靠着他，感受着怀抱的温暖和紧拥的力度，听着耳边沉重而有力的心跳声。他没有问“不会再有什么”，但他明白。不会再有无尽的寻找，不会再有一次次的遗忘，不会再让他独自一人站在月下，彷徨于下一世的归处。
“嗯。”他闭上眼，将脸颊贴在谢昭临的肩头，轻轻应了一声。这一个简单的音节里，包含了全然的信任与交付。
月光静静流淌，将相拥的两人身影拉长，紧密地贴合在一起，再也分不出彼此。梅树的枝影在他们身上投下斑驳的图案，随风轻轻摇曳。
不知过了多久，谢昭临才稍稍松开了手臂，但依旧圈着顾承砚的腰，低头凝视着他。月光下，顾承砚的眼睫上似乎沾染了些许湿意，晶莹剔透，衬得那双眸子越发清亮动人。
“冷吗？”谢昭临低声问，抬手用指腹极轻地拭过他的眼角。
顾承砚摇了摇头，唇角弯起一个清浅却真实的弧度：“不冷。”有你抱着，很暖。
谢昭临也笑了，那笑意从眼底漫开，驱散了连日来的疲惫与阴霾。他弯腰拾起掉落的外袍，重新为顾承砚披好，仔细系好衣带，然后牵起他的手。“回去吧，夜里凉，你还需要好好休养。”
他的手温暖而干燥，将顾承砚微凉的手完全包裹住。
顾承砚点了点头，任由他牵着，两人并肩朝着亮着温暖灯光的屋子走去。月光将他们交叠的身影投在青石小径上，步履一致，节奏和谐。
走到屋檐下，谢昭临脚步顿了顿，没有立刻推门进去。他转过身，面对着顾承砚，神情是前所未有的认真和郑重。
“阿砚，”他唤道，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清晰无比，“从今往后，无论轮回几何，世事如何变迁，我谢昭临，绝不会再放开你的手。”
这不是情话，却比任何情话都更动人心魄。这是一个跨越了生死轮回的承诺，是对过往所有遗憾的弥补，也是对未来所有时光的期许。
顾承砚仰头看着他，月光落进他眼底，漾开一片温柔的水光。他没有说话，只是用力地、紧紧地回握住了谢昭临的手。
十指相扣，掌心相贴。
温度与承诺，在这一刻，彼此烙印。
月光无声，见证着重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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