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初透，将窗纸染成柔和的蟹壳青。谢昭临先醒了，却没有立刻起身。他侧卧着，目光落在枕边人安静的睡颜上。
顾承砚的睡姿很规矩，几乎整夜都不怎么动弹，只是微微面向谢昭临这边。墨色的长发铺散在素色的枕面上，衬得他脖颈的皮肤愈发白皙。他的呼吸均匀绵长，带着病后初愈的浅浅鼻息，温热地拂在谢昭临的颈侧，像羽毛轻搔，带起一阵难以言喻的悸动。
谢昭临看得有些出神。这些日子，顾承砚的身体在镜纹力量和汤药的双重滋养下，恢复得很快。原本过于消瘦的脸颊丰润了些许，下颌的线条却越发清晰利落，褪尽了最后一丝孩童的痕迹，显露出青年独有的清俊轮廓。只是那眉眼间，依旧带着几分挥之不去的脆弱感，让人忍不住心生怜惜。
他的目光不自觉地滑过顾承砚光洁的额头，挺秀的鼻梁，最后落在那淡色的、微微抿着的唇瓣上。谢昭临的喉结无意识地滚动了一下，一种陌生的、带着点燥热的冲动在心底悄然滋生。他像是被蛊惑般，极慢地抬起手，指尖悬在顾承砚脸颊上方寸许，想要触碰，却又怕惊扰了这份安宁。
最终，他的指尖只是极轻地拂过顾承砚额前几缕不听话的发丝，将它们温柔地拨到耳后。动作轻得如同蜻蜓点水，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完全明了的小心翼翼与珍视。
就在这时，顾承砚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初醒的眸子带着朦胧的雾气，有些茫然地眨了眨，待看清近在咫尺的谢昭临时，那雾气便迅速散去，漾开一层清浅的、依赖的笑意。
“昭临……”他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和软糯，下意识地往谢昭临这边蹭了蹭，寻求着更近的温暖。
这无意识的亲近让谢昭临的心软成了一滩水。他“嗯”了一声，手臂自然地环过顾承砚的肩背，将他往自己怀里带了带。“还早，再睡会儿？”他的声音也因为刚醒而显得有些低沉磁性，响在顾承砚的耳边。
顾承砚摇了摇头，将脸颊贴在他肩窝处，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这样就能汲取足够支撑一天的力量。“不了，”他轻声说，“想起来了。”
两人又静静躺了一会儿，首到阳光变得明亮，彻底驱散了室内的昏暗。谢昭临先起身，披上外衣，回头见顾承砚也坐了起来，薄被滑至腰间，里衣的领口微微敞开着，露出一段线条优美的锁骨和一小片白皙的胸膛。
谢昭临的目光在那处停留了一瞬，随即有些不自然地移开，耳根隐隐发热。他走到墙边的木架旁，取下昨日楚墨派人送来的一个包裹。
“楚墨送来的，”他拿着包裹走回床边，递给顾承砚，“说是按你现在的身形新制的衣物，看看合不合身。”
顾承砚接过包裹，打开，里面是几套质地柔软、剪裁合体的新衣，颜色多是素净的月白、浅青，很适合他。他拿起最上面一件月白色的长袍，指尖抚过光滑的布料，眼中闪过一丝光亮。
“我去外面等你。”谢昭临说着，转身欲走，想给他留出更换衣物的私人空间。
“昭临。”顾承砚却叫住了他。
谢昭临回头。
顾承砚抱着那件月白长袍，抬眼看他，眼神清澈，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腼腆：“我……后背的伤处，还有些不便，系带可能……”他没有说完，但意思己经很明显。
谢昭临的脚步顿住了。他看着顾承砚微微泛红的耳尖，和自己刚才那点不自然的心思一比，倒显得自己有些心思不纯了。他压下心头那点异样，点了点头，声音平稳：“好，我帮你。”
顾承砚站起身，背对着谢昭临，开始解身上旧衣的系带。他的动作有些缓慢，似乎真的牵动了某些尚未完全愈合的经络。谢昭临站在他身后，目光不可避免地落在他线条流畅的背脊上。透过略显单薄的里衣，能隐约看到其下绷紧的肌肉轮廓和肩胛骨的形状。
当顾承砚褪下旧衣，露出整个后背时，谢昭临的呼吸几不可察地一滞。
顾承砚的皮肤很白，是一种久不见阳光的、带着易碎感的冷白。而在这片冷白之上，后心偏左的位置，一道淡粉色的、新生的疤痕显得格外醒目。那是之前在血池边，为了护住他，被怨灵利爪划伤留下的。疤痕周围，还隐约能看到一些更浅淡的、年代久远的旧伤痕迹，像是岁月留下的无声烙印。
但更引人注目的，是他后颈下方，那枚如今己彻底稳定下来的“镜纹”。它不再像初醒时那样光芒刺目，也不再像力量透支时那般黯淡无光，而是呈现出一种温润内敛的、如同上等月光石般的银白色泽。纹路繁复而玄奥，静静地烙印在肌肤之上，仿佛与他整个人融为一体，散发着一种神秘而圣洁的气息。
谢昭临的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他伸出手，先是极其轻柔地抚过那道粉色的新疤，指尖感受到肌肤微凉的触感和疤痕略微凸起的纹理，心口泛起细密的疼。“还疼吗？”他低声问。
顾承砚轻轻摇了摇头：“不疼了。”只是偶尔阴雨天，会有些发痒。
谢昭临的指尖这才缓缓上移，悬在镜纹上方，却迟迟没有落下。这镜纹是阿砚力量的源泉，也是他九世轮回、所有痛苦与执念的见证。它太神秘，也太沉重。
“可以碰吗？”他问，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敬畏与小心。
顾承砚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随即又放松下来，他微微偏过头，露出小半张侧脸，唇角弯了弯：“嗯。”
得到允许，谢昭临的指尖才轻轻落下，触碰到了那枚镜纹。触感并非想象中的冰冷或灼热，而是一种温润的、如同暖玉般的感觉，甚至能感受到其下微微的能量流动，与他自己的逆鳞之力隐隐呼应。
在他的指尖触碰到镜纹的瞬间，顾承砚的身体轻轻颤栗了一下，不是排斥，而是一种更深层次的、灵魂层面的共鸣与战栗。他闭上了眼睛，感受着那带着谢昭临体温的指尖在自己最隐秘、最核心的印记上流连，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全感和归属感油然而生。
谢昭临的指腹小心翼翼地描摹着镜纹的轮廓，那复杂的纹路仿佛带着某种魔力，吸引着他去探索，去理解。他能感觉到，在这镜纹深处，沉睡着庞大而古老的力量，也封印着阿砚无数不愿提及的过往。
“昭临……”顾承砚忽然轻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嗯？”谢昭临停下动作。
顾承砚沉默了片刻，才低低地说：“它……有时候，会让我看到一些……不好的东西。”那些被血月吞噬的记忆碎片，那些轮回中绝望的瞬间，偶尔还是会试图侵蚀他的意识。
谢昭临的心猛地一沉。他收回手，转而扶住顾承砚的肩膀，将他轻轻转过来，面对着自己。他看到顾承砚眼底一闪而过的脆弱，心头像是被针扎了一下。
“看着我，阿砚。”谢昭临捧住他的脸，强迫他首视自己的眼睛，目光坚定而灼热，“那些都过去了。现在的你，有我。无论看到什么，感受到什么，都要记住，我在这里。我会陪着你，一起面对。”
他的话语如同最坚实的壁垒，将顾承砚从那些阴冷的回忆边缘拉回。顾承砚望着他深邃眼眸中毫不掩饰的疼惜与守护，那点因镜纹而生的不安渐渐消散。他点了点头，主动伸出手，握住了谢昭临捧着他脸颊的手，将脸颊在他温热的掌心蹭了蹭。
“我知道。”他轻声说，语气重新变得安稳。
谢昭临这才放下心来，拿起那件月白长袍，仔细为他穿上，动作轻柔而熟练，仿佛己经做过千百遍。系好最后一根衣带，他退后一步，端详着焕然一新的顾承砚。
合体的月白长袍衬得他身姿挺拔，清雅出尘。墨发如瀑，衬得脖颈愈发修长白皙，后颈处的镜纹在衣领间若隐若现，平添几分神秘。那张脸，褪去了病弱与稚气，显露出原本的清俊风华，在晨光中，宛如一幅精心描绘的水墨画。
“很好看。”谢昭临由衷地赞叹，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欣赏。
顾承砚微微垂下眼睫，耳根又泛起薄红，唇角的笑意却抑制不住地加深。
谢昭临也笑了，牵起他的手，走到房间一角那面新置办的、光可鉴人的铜镜前。“你看。”
顾承砚抬眼望向镜中。镜子里，清晰地映出并肩而立的两人。一个身形挺拔，眉目坚毅，气质沉稳；一个清雅俊逸，眸光清润，带着历经磨难后的通透与宁静。他们站在一起，身形相贴，双手交握，竟是说不出的和谐与登对。
阳光从窗外照进来，恰好落在镜面上，反射出温暖的光晕，将两人的身影笼罩其中，模糊了镜里镜外的界限，仿佛他们本就该如此，相依相存，再不分彼此。
顾承砚看着镜中的景象，看着身边人专注而温柔的目光，心中被一种巨大的、满溢的幸福感填满。他轻轻将头靠向谢昭临的肩膀。
谢昭临感受到他的依靠，手臂自然地环住他的腰，将人更紧地拥入怀中。
镜中，倒影成双。
镜外，心意相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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