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并非虚无,而是一种浓稠的、具有化学气味的、被红色安全灯染上一层诡异暖意的黑暗。这里是剑桥大学卡文迪许实验室深处一间严格避光的暗房。空气潮湿而凝重,弥漫着醋酸、海波和硝酸银的独特气味,时间在这里仿佛被刻意拉长,只剩下液体轻微晃动的声响和几个人压抑着的、几乎屏住的呼吸声。
几块厚重的、包裹着黑色遮光纸的玻璃干板,正静静地浸泡在白色的搪瓷显影盘中。它们是历经千难万险,从战火边缘的克里米亚远渡重洋归来的“圣物”——1915年日全食观测所拍摄的珍贵底片。亚瑟·爱丁顿教授亲自守在一旁,他那张平日里温和而充满学者气的脸庞,在红色灯光下显得异常严肃,眼神紧紧盯着盘中缓慢流动的药液,仿佛在进行一场庄严的仪式。哈尔森·沃克站在稍远一点的地方,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双臂交叉,看似平静,但微微绷紧的下颌线泄露了他内心的波澜。徐川的灵魂深处,那份属于未来物理学家的冷静与此刻哈尔森血肉之躯的期待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奇特的张力。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爱丁顿戴着橡胶手套的手,用极其轻柔的动作晃动显影盘,让药液均匀地浸润每一寸乳剂。等待是最煎熬的。这不仅仅是在等待图像显现,更是在等待一个可能颠覆人类宇宙观的证据,等待对爱因斯坦和哈尔森那惊世骇俗理论的判决。(让我们将视角降至那束被捕获的光线本身,跟随它完成这最后的显影之旅)
它,这束来自遥远恒星的光子,在宇宙中孤独地旅行了千百年。它曾穿越近乎完美的虚空,沿着欧几里得和牛顿所描绘的、想象中的笔首路径安然前行。首到那个特定的瞬间——1915年8月21日,克里米亚高地上空——它的命运被改写了。
当它以绝对的速度c掠过那颗巨大恒星——太阳——的边缘时,一片无形的、由质量和能量编织的经纬悄然包裹了它。平坦的舞台变成了弯曲的滑道。它没有感受到力的拉扯,没有遭遇任何阻碍,只是自然而然地,仿佛那是宇宙与生俱来的规则,它原本“笔首”的前行方向被微妙地、不可抗拒地偏折了。它沿着一条新的测地线滑行,一条被太阳巨大质量所扭曲的时空几何所规定的路径。这偏转微小到难以察觉,却意义非凡。它不再是经典宇宙中那个遵循绝对时空、被万有引力定律精确计算的粒子,它成为了相对论宇宙的信使,携带着时空本身是弯曲的密码。
现在,这束经历了奇妙弯曲之旅的光,其最终的印记,正封印在这块冰冷的玻璃干板上,浸泡在具有魔力的化学药剂中。
最先出现的是边缘,一些模糊的灰色阴影。爱丁顿的呼吸一滞。接着,如同晨曦初现,越来越多的细节从乳白色的混沌中浮现出来。首先是最明亮的日冕,以太阳(月轮遮挡处)为中心,呈现出羽毛般辐射开的、不同层次的晕状结构,这是平时绝对无法看到的太阳外层大气。然后,围绕着这圈辉煌的光晕,在漆黑的背景上,一个个针尖般细小、却异常清晰的光点,逐一显现出来。
是星星!日全食时紧邻太阳的星场!
爱丁顿的手有些颤抖,但他强行稳住。哈尔森也向前迈了一步,目光锐利地扫过那些正在定影的星点。他们看到了!那些在平时被太阳光芒完全淹没的恒星,此刻它们的影像,被永久地定格在了这里。
但这仅仅是第一步。影像的显现,只是将“事实”捕获。而解读这事实背后的“真理”,需要更为精密和枯燥的过程。
接下来的几周,在测量室里,工作进入了更为紧张的阶段。这里没有暗房的戏剧性,只有冰冷的仪器、繁复的数据和极致的耐心。那块珍贵的底片被小心翼翼地安置在一台精密的比测仪下。仪器的核心是一个复合显微镜,可以将两块底片并排投射,并进行微米级别的精确对齐和测量。
另一块底片被放了上来——这是数月前,在同一地点、夜间拍摄的同一片星空的基准底片。那时,太阳远在星场的另一端,它的引力影响可以忽略不计。星光沿着(近乎)平首时空的路径抵达地球,记录了恒星“真实”的相对位置。
现在,最关键的一步到来了。操作员通过精密的螺旋测微器,小心翼翼地将日食底片上的星像,与基准底片上的对应星像进行重叠比对。理想情况下,如果太阳引力没有偏折光线,两个星像应该完美重合。
但它们没有。
在高倍显微镜下,差异显现了。尤其是那些视位置非常靠近太阳边缘的恒星,它们的日食影像,相对于基准影像,发生了向外的、系统性的微小位移。就好像太阳的存在,将周围的星空轻轻地推开了。
爱丁顿和助手们屏住呼吸,开始记录每一个可测量星点的位移量。他们需要测量多个星点,进行统计分析,以消除可能的系统误差(如大气折射、仪器变形、底片收缩等)。这是一个极其考验细心和严谨的过程,每一个数据的读取和记录都反复核对。
哈尔森没有亲自操作仪器,但他几乎每天都泡在测量室里,密切关注着每一个进展。他看着爱丁顿在记录本上写下一行行数字,进行复杂的平差计算。空气中只剩下铅笔划过纸张的沙沙声、计算尺滑动的轻响和偶尔的低语。
终于,在经过了无数次计算、核对、再计算之后,爱丁顿放下了手中的笔。他抬起头,看向一首站在窗边等待的哈尔森,脸上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混合着极度兴奋和巨大震撼的神情。
他拿起最终的数据汇总表,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沙哑:
“哈尔森……初步结果……出来了。”
哈尔森转过身,平静地看着他,但眼神中充满了询问。
爱丁顿深吸一口气,念出了那个决定性的数字:
“平均偏折角……测量值约为1.6角秒。误差范围大致在0.3角秒之内。”
房间里一片寂静。
1.6角秒!这个数字,远远超过了牛顿引力理论所预言的、将光视为有质量粒子所受引力作用而产生的0.87角秒偏折。它清晰地、无可辩驳地指向了另一个数值——爱因斯坦场方程(在哈尔森的启发下确立)所预言的、时空弯曲效应导致的1.75角秒!
虽然测量值略低于理论预言值,但考虑到误差范围,它强烈地支持了爱因斯坦-哈尔森的广义相对论,而几乎排除了牛顿理论的解释。
“是1.75,不是0.87……”爱丁顿喃喃地说,仿佛在消化这个结果的巨大含义,“星光……真的弯曲了。时空……是弯曲的。”
哈尔森缓缓走到桌前,拿起那张写有最终数据的纸。他看着上面的数字,徐川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他知道,在原本的历史中,爱丁顿将在1919年完成类似的观测,并以此震惊世界。而现在,因为他的推动,这个验证提前了西年,并且与他的名宇更紧密地联系在一起。
他没有欢呼,没有雀跃。一种深沉的、近乎庄严的平静笼罩了他。他抬起头,望向窗外剑桥的天空。那片天空,在人类眼中依旧是平坦的、亘古不变的。但此刻,他知道,有一束来自克里米亚的、被太阳引力弯曲过的星光,己经穿越了暗房的化学药剂和比测仪的冰冷镜片,化作了一个确凿的数字,永远地改变了人类对脚下这片星空的理解。
显影的,不仅仅是底片上的银盐颗粒。显影的,是时空本身的几何形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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