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州青阳县境，群峰如浪涛般翻涌，在层叠的山峦褶皱里，藏着个唤作石牛村的小庄子。村后青峦叠翠，晨雾未散，涧水撞着鹅卵石叮咚作响，像谁在拨弄断了弦的旧琴。龙尘裹着洗得发白的粗布短褐，背着补丁摞补丁的竹篓，手持一根磨得发亮的短矛，正沿着山径往深处去——天刚蒙蒙亮时，他便摸黑出了门，阿娘昨夜又咳得厉害，床头的药罐早空了三日，得打只山鹿换些药材回来。
竹篓里还剩半块冷硬的炊饼，是阿娘天没亮透时塞给他的，此刻隔着粗布，还能摸到饼子上那道她亲手捏的月牙印。龙尘喉结动了动，把涌到嘴边的酸意咽下去——阿娘病成那样，今早起来还给他温了水洗脸，说"尘儿进山要精神些"，可她自己咳得首不起腰时，连喝口水都要扶着墙。
山风裹着松涛灌进领口，龙尘打了个寒颤，却反而加快了脚步。他的脚程轻得像片叶，每一步都避开枯枝，专挑长着苔藓的石头落足——这是他跟村里老猎户学的本事，说山里头的兽类耳朵尖得很，半片叶子响都能惊走猎物。行至鹰嘴崖下时，晨雾散了些，能看见崖壁上挂着的野藤，像老妇人的白发垂下来。
忽闻草叶簌簌作响，龙尘猛地顿住，短矛攥得指节发白。他顺着声音望去，灌木丛里影影绰绰有团褐影，是山鹿！那鹿正低头啃草，鹿臀上的白斑在晨光里忽隐忽现。龙尘屏住呼吸，连心跳都放轻了，短矛尖儿慢慢抬起——只要扑过去戳中鹿腿，这畜生跑不快，就能拖回村换钱。
可就在他要扑身的刹那，眼角瞥见鹿前半丈处有丛草叶泛着幽光。他猛地刹住脚步，瞳孔缩成针尖——那草生得奇，三片青叶像蝶翼般舒展，叶色不是寻常的翠绿，倒像浸了月光的青玉，叶心凝着粒露珠，里头流转着星星点点的灵韵，茎脉间更有若有若无的青芒，像活物似的游走着。
"青冥草！"龙尘倒抽一口冷气，后颈的汗毛都竖起来了。他曾在村东头瞎眼老丈的旧书里见过记载，那书皮儿都烂了，老丈说那是他年轻时在城里当铺当杂役，偷偷抄的半本《草木志》。上头写着："青冥草，三叶青，生于灵脉交汇之处，凝脉期修士服之可固道基，寻常人见之需跪叩，乃天地福缘所钟。"
山鹿的动静早被抛在脑后，龙尘忙收了短矛，蹲下身去。他的手悬在草茎上方，迟迟不敢落，怕碰坏了这宝贝——阿娘的药钱固然急，可这草要是真能卖大价钱，说不定能请城里的大夫来瞧病！他咬了咬牙，指尖轻轻触到草茎，那草茎竟比绸缎还柔滑，凉丝丝的，像沾了山涧的活水。
忽觉西周灵气如潮涌来！龙尘耳中嗡鸣，先是松针震颤，最顶头那根松针"啪"地断了，打着旋儿往下落；接着涧水倒卷，原本顺流的溪水突然逆着方向冲，溅起的水花在半空凝成细碎的冰晶。那青冥草竟似活了般，三片叶子完全舒展开来，青芒大盛，将方圆数里的灵气往茎中吸，连龙尘都能看见空气里浮动的银线，全往草叶里钻。
更奇的是，龙尘只觉丹田发热，那热意起初像块炭，慢慢烧得滚红，接着"轰"地炸开，一缕金光从他体内窜出，首破云霄！半空里金芒如柱，亮得人睁不开眼，映得百里内山巅皆亮——东边的鹰嘴崖顶，西边的望仙峰尖，都镀上了层金红，像有金乌坠地，又似神针贯天。
"何方修士引动灵气？"清喝声自云端落，龙尘被这声音震得耳朵发疼，抬头望去，只见一道青影驾着剑光而来。那剑光像条青绸子，在半空划出银亮的痕，待落近了，才看清来者身着月白青衫，腰间悬着枚青铜测灵盘，盘身刻着星斗纹路，边缘还缀着几枚锈迹斑斑的铜铃。
"外门执事苍松。"来者自报身份，声音像浸了寒潭的玉，"你这村童，如何能引动灵气？"他上下打量龙尘，见这少年不过十五六岁，衣着破旧，脚下沾着泥，面上闪过讶色。可待他瞥见龙尘脚边那丛青冥草，又抬头望了望半空的金芒，瞳孔骤缩："竟是天灵根觉醒？"
苍松抬手一抛，测灵盘便悬在龙尘头顶。那青铜盘原本暗沉沉的，此刻金纹骤亮，像被浇了滚水的金砂，"天灵根"三字浮于空中，每个字都有磨盘大小，映得山涧草木皆金——野蔷薇的花瓣染了金，涧水成了流动的金箔，连龙尘的粗布短褐都泛着金光。
苍松手一抖，险些握不住法诀。青冥宗立派三百年，天灵根修士不过五指之数，每个都是宗里的宝贝疙瘩，如今竟在这穷山村里撞见个引动测灵盘显字的！更奇的是，测灵盘边缘泛起细如蛛丝的裂纹，他分明感应到，有什么庞然气息自龙尘体内溢出，与盘内封禁的上古纹路共鸣——那气息像蛰伏的古兽，才掀了掀眼皮，便震得测灵盘要裂开。
龙尘望着半空金芒，只觉浑身发烫，像是被扔进了蒸笼。他的额头渗出汗珠，顺着下巴滴在青冥草上，那草叶竟轻轻颤了颤，像是在回应。更怪的是，他脑海中忽有轰鸣，似有巨影在意识深处翻涌——那影子太大了，大得他的脑子装不下，只来得及瞥见片鳞半爪：像是龙，却比村里老人们说的龙更威严；像是虎，可皮毛间流转着星辰的光。等他想再看清楚些，那巨影又转瞬即逝，只剩太阳穴突突地跳。
苍松收了测灵盘，指尖抚过那裂纹，眼底闪过异色。他盯着龙尘看了半晌，见这少年虽被金芒晃得眯眼，眼神却清得像山涧水，没有半分杂念——倒不似偷学了旁门左道的样子。再看那青冥草，被龙尘护在身侧，草叶上连个折痕都没有，可见这孩子虽出身草莽，倒懂得珍惜灵物。
"你叫什么名字？"苍松放软了声音。
"龙尘，石牛村的。"龙尘咽了口唾沫，喉咙干得发疼，"前辈，这...这是怎么了？"
苍松没有回答，反而伸手按住他的手腕。龙尘只觉股清凉的气流入体，在经脉里转了圈，最后停在丹田——那里还残留着方才金光的余温，像块没化完的金糖。苍松的脸色变了又变，最后轻咳一声："你体内有灵根，是万中无一的天灵根。方才引动灵气，是灵根觉醒的征兆。"
龙尘听得云里雾里，他只知道阿娘常说"尘儿是有福气的"，却不知这福气能大到被神仙瞧上。他低头看了看竹篓里的青冥草，又想起阿娘咳得发紫的嘴唇，忙道："前辈，这草...我能拿回去给阿娘治病么？"
苍松一怔，随即笑了："这草是灵草，凡人吃了虽不能治病，却能强身健体。你若愿意，跟我回青冥宗，宗里有的是灵药，保你阿娘病愈。"
龙尘的眼睛亮了，可随即又暗下去："我走了，谁照顾阿娘？"
"我派个外门弟子来守着，每日送补药。"苍松道，"如何？"
龙尘还没答话，山风掠过，卷着他的衣角猎猎作响。远处石牛村的炊烟升起来了，一缕缕像白练，从青瓦屋顶飘向天空。而那道金芒，仍在天际迟迟未散，把半边天都染成了金红，像谁不小心打翻了金漆罐。
龙尘摸了摸竹篓里的青冥草，草叶上还沾着他的汗，凉丝丝的。他又想起阿娘今早给他擦脸时，手背上的裂口——那是洗了三十年衣裳留下的。他咬了咬牙，对苍松道："前辈，我跟你走。但求你...莫要骗我。"
苍松望着他，忽然想起宗里那本《天灵根录》，上头记载的五个修士，有三个入宗时眼高于顶，两个战战兢兢。可眼前这少年，眼里只有对阿娘的担忧，倒像块未琢的玉，虽沾着泥，里头却透亮得很。他伸手一招，剑光落在脚边："上来吧，莫要让你阿娘等久了。"
龙尘跨上剑光的刹那，回头望了眼石牛村的方向。晨雾散得差不多了，能看见自家屋顶的青瓦，还有院门口那棵老槐树——阿娘常坐在槐树下补衣裳。他摸了摸胸口，那里还贴着阿娘塞的炊饼，硬邦邦的，却暖着他的心。
剑光起时，金芒仍在天际。山涧里的青冥草，正随着风轻轻摇晃，像是在说：这故事，才刚开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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