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阳峰的雪下得愈发急了。龙尘踩着没踝的积雪往演武场去，每走一步都似有铅块坠在心头——自清微长老燃魂镇井那夜后，他总觉胸腔里压着团烧不尽的灰，连呼吸都带着钝痛。
贴在心口的半卷《混沌诀》又开始发烫了。那是用上古玄龟甲片穿成的残卷，此刻正隔着中衣灼得皮肤发红，像在提醒他什么。腕间金纹环也不安分，青金色的龙纹在雪光里若隐若现，时而轻颤如活物，倒比平日多了几分焦躁。
"内门要考校外门翘楚"的传讯符还攥在掌心，符纸边缘己被他捏出褶皱。龙尘原想找苏清雪商议，可刚转过照壁，便见演武场朱漆廊下围了圈人，议论声像寒鸦噪林："外门大长老亲自来的，怕是为玄晶矿的事......""苏师姐冰灵根最纯，温养玄晶再合适不过......"
他心头一跳，拨开人群挤进去。入目便是演武场中央那抹素白——苏清雪立在雪地里，素裙下摆沾了些残雪，被山风掀起又落下。她指尖深深掐进掌心，指节泛着病态的白，连袖中露出的手腕都泛着青。
"苏清雪，你冰灵根最是温养玄晶的妙器，怎的连这点儿事都推三阻西？"外门大长老苍梧真人端坐在石案后，银须被风掀起几缕，手中玄晶坠子泛着幽蓝冷光，"莫要学那些不知好歹的，灵脉崩了才知悔！"
龙尘这才看清案上摆着的物事：除了玄晶坠子，还有半块焦黑的灵脉石，石上裂纹如蛛网，正渗出暗红血珠——那是灵脉将崩的征兆。
苏清雪抬眼，眸中寒芒比雪更冷："温养玄晶需以灵根引动血煞之气，此等邪术，清雪宁死不从。"她话音未落，山风卷着雪粒扑来，刮得她耳尖发红，却仍首挺挺立着，像雪地里一株不肯折腰的寒梅。
"放肆！"苍梧拍案，石案上茶盏"叮"地跳起来，玄晶坠子"咔"地裂了道细纹，"你娘凌霜当年也是这副硬骨头，结果如何？"
龙尘如遭雷击。他曾听张伯说过，十年前玄晶矿洞出过血案，有位女修力阻宗门取矿，后来便没了消息。原来那女子竟是苏清雪的母亲！
"苍梧长老，"他几步跨上石阶，挡在苏清雪身前，玄铁剑在腰间轻鸣，"清雪外门第一的名头是凭《冰心诀》打出来的，不是给玄晶当炉鼎的。"
"好个护花的小情种。"苍梧冷笑，玄晶坠子的幽蓝映得他眼角皱纹更深，"你当玄晶是普通灵矿？那是血煞盟用修士精血泡大的！青冥宗要结丹，要化神，哪样离得了这东西？"
话音未落，龙尘忽然觉得衣袖一紧。苏清雪的指尖像块冰，透过粗布麻衣刺进他皮肉："他说的是真的......"她声音轻得像雪落，"温养玄晶时，我能听见矿洞里有冤魂哭嚎，有孩童喊娘，有修士骂天......"
演武场霎时静得落针可闻。龙尘望着她眼底的青黑——那是长期引动血煞留下的痕迹，想起张伯曾说玄晶矿洞"半夜总传来刮骨声"，想起玄真子那只檀木匣里七枚金丹，每枚都裹着暗红血纹。喉间突然像塞了团烧红的炭，烫得他眼眶发酸。
"清雪不愿，我便替她应下这考校！"他声如金石，震得廊下铜铃轻响。
"龙尘！"苏清雪急唤，指尖攥得他衣袖发皱。他转身冲她笑，腕上金纹环突然泛起金光，混着《混沌诀》的热意涌遍全身——那是混沌气在翻涌。
苍梧拂袖时带起一阵风，玄晶坠子的碎渣落进雪里，像撒了把蓝星子："三日后玄英台见。"人群渐渐散了，只余满地残雪，和两个立在风里的人。
"你不该为我出头的。"苏清雪声音发颤，睫毛上沾着雪粒，"他们要的是天灵根，是冰灵根......我们都是棋子。"
龙尘望着她发间沾的雪，那雪落在乌发上，像开了朵小白花。他想起护道村老槐树下，母亲摸着他的头说："阿尘，若见宗门行恶，莫要低头，更莫要回头。"又想起清微长老燃魂前，将《混沌诀》塞进他怀里时说："这卷经，护的是人心。"
他伸手，指腹轻轻拂过她鬓角的雪。雪粒在他掌心融化成水，凉意顺着指尖漫进心口："我娘说过，若见宗门行恶，莫要回头。你若不愿回头，我便陪你走。"
苏清雪忽然解下腰间玉坠。那玉色如深潭，在她掌心泛着幽蓝，凑近了看，能看见玉纹里游动着细碎冰花。正面刻着个"清"字，是小篆体，笔锋如刀刻："这是我娘临终前塞给我的。"她指尖着玉坠，"她说'遇心魔时握此玉，冰心不化'。"
她将玉塞进龙尘手中。玉坠比山风更冷，像块冻了千年的冰，可龙尘刚触到它，腕上金纹环突然发烫——金纹如活龙般游动，混沌气从丹田翻涌而上，顺着手臂钻进玉坠。幽蓝的寒玉竟泛起淡淡金芒，金纹环的光与玉芒交缠成网，在两人掌心流转。
"我娘说这玉是极寒之物，怎会......"苏清雪睁大眼，眼底映着金光，倒比平日多了几分鲜活。
"许是它认得主了。"龙尘握紧寒玉，掌心的热透过玉纹渗进心口，连《混沌诀》残卷都跟着轻颤，"清雪，等破了这局，我陪你去护道村看老槐树。"他想起护道村的老槐树，树洞里藏着他和母亲的旧帕子，想起望仙亭前的镇邪铃，风过时叮铃作响，像在说"莫怕"。
山风卷着雪粒掠过演武场，打在两人脸上，凉丝丝的。苏清雪望着他眼中的光——那光是混沌气的金，是《混沌诀》的热，是护道村老槐树下的暖，忽然就笑了。她的笑像雪后初晴，连眼角的泪花都闪着光："好。"
她转身时，发间银铃轻响。那铃是银质的，刻着并蒂莲纹，声音清越如凤鸣。龙尘腕上金纹环也跟着轻鸣，两种声音交缠在一起，像极了护道村望仙亭前的镇邪铃——当年他和母亲在亭下避雨，那铃也是这样响着，仿佛在说"有人陪你"。
雪还在下，可演武场的雪地上，两个脚印正叠在一起。这是仙凡两界，两个不愿妥协的人，在这吃人的仙门里，结下的第一缕羁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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