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真子袖中青芒腾起时，护道村的镇邪铃正撞出细碎清响。龙尘被那团青蒙蒙的灵光裹着拔高，耳中还回荡着阿娘晨起时揉面的声响——她总说揉面要像引灵气入体，得顺着筋脉慢慢来。此刻少年扒着青芒边缘往下望，青砖灰瓦的村落正像被揉皱的绢帕，阿娘的蓝布衫在晨雾里忽隐忽现，最后缩成个模糊的白点，像被山风卷走的蒲公英籽。
他喉间发紧。那日在村后山崖采青冥草，灵气顺着草茎窜入指尖时，浑身像被炭火烧透，疼得他咬碎了半颗牙。可此刻这疼，却像有人攥着他的根须往外拔，连魂儿都跟着晃荡。青芒掠过第七道云阶时，他听见玄真子轻咳一声："莫要回头，修仙路最忌执念。"
话音未落，青芒己掠过九道云阶。龙尘眼前豁然开朗——青冥宗主峰群如九柄玉剑首插苍穹，最醒目的是东边那座，峰顶被朝霞染作金红，松涛声里裹着灵气翻涌的嗡鸣，像有人在云里拨弄琴弦。玄真子足尖轻点，落向一处朱漆楼阁，匾额"同修"二字泛着幽蓝，凑近了看才发现是冰魄玉磨成，每道笔画里都凝着细碎冰晶，在晨光里折射出七色彩晕。
"这是朝阳峰外门弟子修行的同修阁。"玄真子抬手推门，吱呀声里穿堂风卷着松枝香扑来，混着几分若有若无的药香。龙尘抬眼望去，东西两扇窗棂雕工迥异：东侧窗棂刻着冰棱状纹路，每道棱尖都凝着细若游丝的寒气，指尖刚要触碰，那寒气便顺着指缝钻进来，冻得他手背起了层鸡皮疙瘩；西侧窗棂却是流云纹，云絮里隐有金光流转，他体内那团自引气期便暖融融的气突然动了动，像春虫撞开冻土，与窗棂上的金光轻轻碰了碰。
"冰纹是苏清雪那丫头住过的痕迹。"玄真子从袖中取出一卷青绢，"这是简化版《青冥诀》，最合你天灵根资质。"龙尘接过，指尖刚触到绢面，便觉有灵气顺着绢上暗纹钻入识海——那功法运转如溪涧淌石，流畅得很，可行至第三层时突然断了，像山涧流到断崖边，"轰"地坠进深潭，连个回响都没留下。
"长老，这......"龙尘捏着青绢的手紧了紧，"怎的到第三层就没了？"
玄真子抚着灰白长须轻笑，袖中玄晶匣随动作轻晃，"你才引气期三层，修全本《青冥诀》恐遭灵气反噬。待你凝脉之后，为师自会授你完整心法。"他转身欲走，又顿住脚步，"对了，外门新收了个冰灵根的丫头，名唤苏清雪，冰灵根纯厚得很，倒与你这金灵根成个互补。"
话音未落，阁外传来环佩轻响。龙尘循声望去，见个穿月白裙的少女抱剑而来，发间冰簪映着晨光，连眉梢都凝着薄霜，整个人像刚从冰潭里捞出来的玉簪花。她抬眼望见龙尘，目光在他腰间"亲传弟子"玉牌上顿了顿——那玉牌是玄真子亲手赐的，雕着朝阳峰峰纹，此刻正被少女的目光冻得发颤。
"玄真长老好手段。"少女开口时声音像浸了寒潭，"内门长老争着要收我为徒，您倒把我按在外门当绿叶。"
玄真子面色微沉："苏丫头，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九渊逆尘录 你冰灵根虽好，可内门规矩森严，外门更适于你打磨心性。"
"打磨心性？"少女冷笑一声，指尖轻轻划过剑柄，"长老可知昨日我在寒潭练剑，冰锥刺破掌心三次？这算打磨，还是磋磨？"她转而望向龙尘，眼尾的薄霜似乎更浓了些，"这位便是天灵根的龙师弟？我劝你莫要被亲传的名头迷了眼——这宗门，规矩比山高，人心比冰寒。"
她说着，发间冰簪突然凝出冰花，六瓣冰晶层层舒展，连空气里都浮起细小的冰碴。"我住东厢，你若想找我论道，敲三下窗。"言罢提剑离去，裙角带起的寒风卷着龙尘手中《青冥诀》翻涌，青绢边角扫过他手背，竟比冰纹窗棂的寒气更刺人几分。
龙尘望着她背影，忽觉体内那团暖气又动了动，像有团小火苗"呼"地窜高，将少女留下的寒气化了三分。他低头看手中青绢，这才发现绢角绣着朵极小的玄晶花，花瓣纹路与玄真子腰间玄晶匣上的刻痕分毫不差——那玄晶匣他昨日见过，玄真子说里面装着宗门秘药，寻常弟子连碰都碰不得。
"莫要被表象迷了眼。"他想起阿娘在护道村的叮嘱。离村那日，阿娘在村口老槐树下给他系平安绳，手指抚过他后颈的朱砂痣："尘儿，这山上的东西，看着亮堂的未必干净，看着冷硬的未必无情。"他又想起村头土地庙亭柱上的刻字，那日引气成功时，金芒映亮了"仙凡一线隔"五个字，笔画里浸着暗红，像血渗进石缝。
此刻同修阁外，朝阳正穿透云层，将冰纹与云纹的影子投在地上。冰纹的影子棱角分明，像柄淬了霜的剑；云纹的影子柔和流转，像柄裹着暖阳的剑。两柄影子交叉处，有细碎光斑跳动，倒像两把剑在比试，谁也不肯让谁。龙尘握紧《青冥诀》，忽觉这简化版功法里，藏着比未简化时更浓的枷锁味——那截断的功法，像根看不见的绳子，捆着他的修行路。
玄真子的脚步声己远，阁外松涛声里，隐约传来清啸。龙尘寻声走到冰纹窗前，见远处寒潭边立着道月白身影，少女正挥剑劈向水面，剑风过处，潭水凝成冰锥，又被下一剑劈碎，碎冰溅起时在阳光下闪着银光，像撒了把星子。他指尖轻轻抚过窗棂棱尖，那寒气里竟裹着一丝极淡的血锈味，像被锈剑浸过的水，混着铁锈与血腥，刺得他鼻头发酸。
"阿娘说莫要回头，或许不是让我逃离。"龙尘望着窗外翻涌的云海，山风掀起他的衣角，"而是让我看清前路的荆棘。"他低头看手中青绢，功法里截断的地方还在隐隐作痛，像道没长好的伤口。可不知怎的，想起苏清雪劈冰的剑啸，想起冰纹窗棂里的血锈味，他反而攥紧了青绢——这修仙路，纵是荆棘满途，他也要走得比谁都稳当。
松涛声里，寒潭边的清啸更响了。龙尘走到云纹窗前，窗棂上的金光与他体内暖气共鸣，像有人在他心口轻轻敲了下。他忽然明白，这同修阁的冰纹与云纹，或许不只是两个弟子的痕迹，更是青冥宗里两种不同的路——一条寒如霜，一条暖似阳。而他龙尘，偏要在这两条路的交叉处，走出自己的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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