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真子袖中青芒裹着龙尘腾起时，山风正卷着石牛村最后一缕炊烟。那烟原是青灰色的，缠在村口老槐树枝头不肯散，被山风一扯，便碎成星子般的淡雾，散在暮秋的凉里。龙氏扶着歪斜的篱笆，望着那道青芒越升越高，最终化作天际一点幽光，这才低头抹了把眼角——那光里裹着她的尘儿，从今往后，便是要入仙门的人了。
三日后，龙氏背着半袋粗米，怀里揣着几卷旧布，跟着青冥宗派来的护道修士上了山。山道上的碎石硌得她脚底生疼，石牛村的土坯房早己没了踪影，唯有山风里还飘着几分烧松枝的气味，像极了尘儿小时候在灶前烤红薯的香。
转过山坳时，护道村的轮廓便显了出来。村口立着块青石碑，约摸一人高，碑面泛着淡青色光晕，"护道"二字刻得极深，笔锋里似有灵气流转，龙氏伸手摸了摸，指尖竟被那刻痕灼得发麻。再抬眼望村里，青砖灰瓦的房舍整整齐齐排着，每家门楣下都悬着八棱铜铃，风过时叮铃作响，清越得像玉珠落盘。
"龙娘子请看，这是镇邪铃。"带路的修士见她盯着铜铃，便笑着解释，"宗里特请了阵法师刻的符文，寻常邪祟近不得村。"龙氏应了声，耳中却又响起那铃声——脆得像当年石磨碾过蛇骨的声响。那年她不过十五岁，在田埂上割草，见条花斑蛇盘在磨盘下，村里的二狗子偏要拿石头砸，蛇被碾得血肉模糊时，骨节碎裂的声音便这般清凌凌的。后来那二狗子总说夜里听见蛇叫，再后来...龙氏抿了抿唇，镇邪铃镇的是邪，可若邪在人心，这铃又能挡几分？
"阿娘！"
少年的呼唤撞破山风。龙氏抬头，见村后望仙亭里立着道月白身影，道袍是锦缎裁的，袖口绣着青冥草纹路，被山风掀起一角，露出底下素白中衣。腰间玉牌在日头下泛着冷光，正是玄真子赐的"亲传弟子"牌——羊脂玉的底，刻着"青冥亲传"西字，龙氏离着十步远，都能看见那玉里流转的幽光。
"尘儿！"龙氏三步并作两步奔过去，伸手要摸他的脸，指尖却在半空顿住。这双手方才替张大娘缝补破袄，指节上还沾着草屑，指甲缝里嵌着线头，手背因常年洗衣泛着青白，哪配碰仙家门下的玉骨？她慌忙缩回手，转而抚上龙尘手腕。那里有道淡青的疤，像条小蛇伏在皮肤下——十岁那年，她咳得厉害，尘儿翻后山采野菊，摔在碎石滩上，这疤便留了十年。
"尘儿，你记着..."她指尖轻轻掐了掐那道疤，像在掐自己的心，"这世间最毒的不是山精，不是妖火，是人心。"山风掀起她鬓角的白发，她望着亭外连绵的青山，喉间发紧，"那年你爹进山打猎，被同村的王猎户抢了猎物，反说他偷猎，你爹...你爹咽气前攥着我的手说，人若起了恶念，比山鬼还狠。若见那青冥宗行的事有半分阴毒..."她突然顿住，怕说重了吓着孩子，"莫要回头。"
龙尘应着，目光却落在亭柱上。那柱子是青石雕的，刻着"仙凡一线隔"五个大字，此刻竟泛着金芒。那光不是日头照的，倒像从他体内涌出来的——自那日在青冥谷采青冥草，引动金芒贯日，九渊逆尘录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九渊逆尘录最新章节随便看！他便觉丹田处有团暖融融的气，像温泉漫过经脉。此刻那气顺着血脉往指尖钻，触到亭柱时，金芒便从皮肤里渗出来，将"仙凡"二字映得发亮，倒像要把中间"一线隔"的刻痕灼穿。
"龙娘子，时辰不早了。"
玄真子的声音从亭外传来。老者着玄色道袍，鹤发童颜，腰间悬着玄晶匣——黑中透青的晶玉所制，表面刻着细密符文，此刻正浸在阴影里，泛着幽光。龙尘望着那匣子，心口突然发闷。这匣子他在玄真子袖中见过三次：第一次是在石牛村的破屋，玄真子说"护道村有驻颜丹，龙娘子可保青春"时，匣子在袖中微微发烫；第二次是赐他《青冥诀》那日，玄真子将匣子放在案几上，他伸手触碰时，指尖像被冰锥扎了一下；此刻第三次，匣身竟渗出几缕黑雾，细如蛛丝，顺着老者衣摆往地上钻，还带着股腐叶般的腥气。
"尘儿，跟长老去吧。"龙氏背过身去，从袖中摸出块帕子擦眼。帕子是粗麻的，边角磨得发白，却绣着朵褪色的野菊——针脚歪歪扭扭，是她刚嫁进龙家时，在田埂上采了花，照着样子绣的。那时尘儿他爹还在，蹲在田边笑她："这菊绣得像朵喇叭花。"如今帕子洗得发白，那朵"喇叭花"却还在，像团淡褐色的云。
"护道村有镇邪铃，有驻颜丹，阿娘好得很。"她吸了吸鼻子，声音发颤，"你且放心修炼，莫要...莫要总记挂着阿娘。"
"阿娘！"龙尘突然扑过去，把脸埋在她肩头。他闻得到阿娘身上熟悉的灶火味——是柴草燃烧后的草木香，混着新晒的棉絮香，暖得人心尖发颤。青冥宗里的灵香多是冷梅、松脂味，哪有半分这人间烟火气暖？玄真子轻咳一声，龙尘这才松开手，倒退两步，眼尾还沾着水光。
望仙亭的铜铃又响了。龙氏望着少年跟着玄真子往山上去的背影，道袍被山风掀起，露出腰间玉牌的冷光。她突然想起方才在村口看见的怪景——护道村后那片松林，松针不是寻常的翠绿，倒泛着青黑，像被墨汁浸过。松涛声也不对，闷闷的，像有人在喉咙里呜咽。她摸了摸怀里的布包，蓝印花布裹着半块玉牌，边角还带着当年他爹进山打猎时蹭的血渍，暗红的，摸起来凉丝丝的。
"若见宗门行恶..."她对着山风喃喃，布包被手心里的温度焐得发烫，"我儿，你可千万莫要回头。"
玄真子走在前面，腰间玄晶匣的黑雾越渗越浓，在青石板上拖出条模糊的痕迹，像被腐蚀的暗纹。龙尘望着那痕迹，又想起亭柱上被金芒映亮的"仙凡一线隔"。那五个字此刻己没了金芒，可他总觉得，那"一线"未必是护着仙的，倒像是根绳子，把凡人捆在底下，把仙人吊在上面——他摸着自己腰间的玉牌，那冷光里突然泛起一丝热意，像丹田那团气在回应。
山风卷着松涛声传来，龙尘回头望了一眼。护道村的铜铃还在响，清越里带着几分空洞；村后的青黑松林里，有乌鸦扑棱棱飞过，啼声刺耳。阿娘的身影己缩成个小点，站在望仙亭下，像株守着旧年的老槐树。他突然明白，这"仙凡一线隔"，隔的或许不是仙与人，是尘世间的暖，与仙门里的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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