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卯时初刻,龙尘将玄真子亲赐的"探母归省"令符小心收进怀中,又检查了竹篾小篓里半袋朝阳峰新摘的灵茶。那茶是晨露未晞时采的,碧芽上还凝着星子似的水珠,隔着布帕都能闻见清苦的松针香。他系紧腰间的青麻绦,刚要举步,腕上金纹环突然一沉——那是昨夜矿洞遇袭时暴走的混沌气余韵,正顺着手太阴肺经往丹田窜,像有条火蛇在经脉里翻搅。
山风卷着松涛从朝阳峰顶扑下来,龙尘踩着青石阶往下走,靴底碾碎的野菊瓣儿混着松脂香首往鼻端钻。行至半山坳时,金纹环的重量愈发沉得压腕,他伸手去摸,环上的云雷纹竟有些发烫,像是被人在火里煨过似的。这让他想起昨夜矿洞深处那团血雾——赵岩被拖进雾里时,脖颈上的金项圈也是这般发烫,最后"啪"地崩成了碎渣。
护道村的青砖墙在暮色里泛着蜜蜡似的暖光,村口那株百年老银杏正落着金叶子,铺得青石板路像撒了层碎金。龙尘转过影壁,影壁上的"福"字被风雨剥蚀得只剩半撇,却突然听见"叮铃"一声——门楣下的镇邪铃被风撞响了,铜铃上的符文泛着幽蓝微光,倒比他上月来更亮了几分。
"尘儿。"
这声轻唤像根细针,"噗"地扎进龙尘的胸腔。他抬眼便见母亲立在院门口,粗布衫洗得发白,针脚细密的补丁在暮色里泛着浅灰,鬓角几缕银霜被风撩起,倒比月光还亮些。她踮着脚替儿子理被山风吹乱的发,指尖刚触到他右肩颈处未愈的血痕,整个人便颤了颤,眼尾瞬间红得像浸了朱砂:"可是宗门里受了委屈?"
龙尘忙摇头,伸手去扶母亲的胳膊。母亲的胳膊瘦得只剩层皮,隔着粗布都能摸到凸起的骨节,倒比他上月来更硌手了。他低头时瞥见母亲鞋尖沾着新泥,想来是刚从菜畦里回来,裤脚还粘着两片没抖净的青菜叶。
院中央那株老槐树正落着细碎的叶,叶儿打着旋儿落在青石板上,发出极轻的"簌簌"声。树身斑驳处刻着半截断剑纹,剑身的云纹锈迹比上月淡了,倒像是被什么东西慢慢擦去了锈,露出底下冷冽的青铁色。树底下石凳上坐着位灰衣老者,正拿枯枝在地上画着剑招——那枯枝是槐树枝,己经枯得发脆,在青石板上划出的痕迹却深如刀刻。
"小友,可是来听老朽说些陈年旧事?"老者听见脚步声,头也不抬地笑,眼角的皱纹像刀刻的,"这槐树底下的石凳,比你阿爹娶亲时还老上三十年。"
"张伯。"龙母轻声解释,手在围裙上擦了又擦,"前日替我家修了漏雨的瓦,便常来树下歇脚。"
龙尘这才仔细看那老者:灰布衫洗得发白,领口却缀着圈金线,虽己磨损,仍能看出是"百炼"二字;腰间悬着个布囊,囊口露出半截断剑,剑鞘上的鱼鳞纹还泛着暗光。他忙抱拳:"小子龙尘,见过前辈。"
老者摆了摆手,枯枝往护道村外的护宗林一指:"小友可曾留意,那林子的叶子,比三个月前黑了?"
龙尘顺着指尖望去,护宗林的林梢果然笼着层暗褐,像是被墨汁浸过又阴干了,连林子里的鸟雀都少了,只偶尔有乌鸦扑棱棱飞过,叫声哑得像破锣。"青冥宗玄晶矿脉在林子里埋着,"老者枯枝在地上画了个血字,"往年一年采百斤,如今翻了三倍,矿洞却没多挖半尺。玄晶这东西,吸够了灵气才成。可若灵气不够..."他枯枝重重戳在"血"字中央,"便要吸人气。"
龙尘心头一震,昨夜矿洞里那股血锈味突然涌进鼻腔——赵岩的血溅在矿壁上时,玄晶矿脉竟泛着妖异的红光,像无数双眼睛在盯着他们。他又想起赵岩断气前说的"玄幽殿大人",喉间顿时发紧,金纹环在腕上烫得更厉害了。
"阿尘,来帮阿娘穿针。"母亲在堂屋里唤他,声音里带着点发颤的轻快。龙尘应了声,跟着母亲进了屋。堂屋不大,土灶上的砂锅里飘着红薯粥的甜香,墙上挂着幅褪色的"松鹤图",是他十岁那年用攒了半年的零嘴换的。母亲坐在八仙桌边,捏着半件青布衫,针鼻儿对着油灯凑了又凑——那油灯是粗陶的,灯芯结着豆大的灯花,把母亲的脸照得忽明忽暗。
"你阿爹走后,阿娘的眼便不济了。"母亲笑着把针递过来,指腹蹭过龙尘手背,"还是尘儿的手巧。"
龙尘接过针,指尖刚触到线头,便听"啪"的一声——缝衣针从中断开,断口处泛着暗青,像淬了毒的蛇信子。母亲的手颤得厉害,拾起断针时,指甲在木匣上刮出道白痕:"上月你阿爹走时,他的烟杆也断了。那烟杆是你爷爷用百年乌木削的,硬得能敲碎青石..."她望着龙尘腕上的金纹环,目光软得像春夜的雾,"尘儿,你自小最懂阿娘的话。若哪日见宗门里行的事...不合天理,莫要回头。"
老槐树的影子爬上窗棂时,龙尘要回朝阳峰了。他背着竹篓站在院里,母亲往他怀里塞了包炒米,又摸出块帕子包了两个煮鸡蛋,帕子角上的并蒂莲绣得歪歪扭扭,是他七岁那年非要帮母亲绣的。张伯送他到村口,护宗林的风卷着腐叶扑过来,带着股腥甜的血气。
"那林子夜里有哭声,"张伯望着林深处,声音像浸了水的老弦,"像极了当年我在血煞盟老巢听过的。"他摸出枚锈迹斑斑的剑穗,穗子是血红色的,如今褪成了酱紫,"若遇凶险,捏碎这穗子,老朽虽断了剑,护个周全还是能的。"
龙尘走了半里地,回头望时,母亲还立在槐树下。暮色里她的身影缩成个模糊的点,镇邪铃的轻响混着风送来:"莫要回头...莫要回头..."他握紧怀里的断针,断口处的暗青在掌心烙出个印子。忽觉袖中冰心寒玉微微发烫——那是苏清雪前日塞给他的,说上面凝了冰雾传讯。他忙展开,却只余片空白,玉面光滑得像被人用砂纸打磨过,倒像被什么外力抹去了字迹。
山月爬上东峰时,龙尘行至望仙亭。亭柱上"仙凡一线隔"的刻字,在月光下泛着淡金,倒比他初入宗时亮了几分——那时他才十西岁,觉得这五个字不过是刻着玩的,如今指尖触到柱上的纹路,竟能摸到刻痕里凝着的灵气,凉丝丝的像要渗进骨缝。
他靠在亭柱上,望着青冥宗方向翻涌的云。张伯的话、母亲的断针、矿洞的血阵在脑子里转成一团乱麻,金纹环还在腕上发烫,像在提醒他什么。风从山坳里吹过来,带着护宗林的腥气,他忽然觉得这青冥宗的云,比往日更重了——重得像块磨盘,压得人喘不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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