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调出风口的嘶嘶声，是这间密闭电梯里唯一的背景音。
许照站在沈砚侧后方半步的位置，目光落在不断跳动的红色数字上。从三十二层到地下车库，这段平时转瞬即逝的路程，此刻却显得格外漫长。她鼻尖萦绕着一股清冽的松木气息，源自沈砚今早穿的那件深灰色羊绒衫——读者投票选出的C选项，据说能有效提升他百分之五的平和指数。
高峤的简报在她脑中冷静地陈列着沈砚今日的数据模型：情绪基准稳定，无明显波动倾向，对“电梯”无特定负面记忆关联。一切安全，可控。
可许照的指尖却在微微发凉。
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近乎本能的警觉，像细微的电流在她皮肤下游走。她说不清来源，就像她无法解释，为什么此刻会想起工作室里那块正在打磨的、边缘锋利的金属构件。
数字跳到“18”。
突然——
“嗡……”
一声沉闷的、源自机械井深处的异响传来，紧接着，轿厢猛地向下一顿！灯光疯狂闪烁几下，骤然熄灭！整个空间被一种绝对的、令人心悸的黑暗和寂静吞噬。
惯性让许照向前踉跄，额头险些撞到冰冷的金属壁。一只有力的手臂在她腰间迅速收紧，稳住了她的身形。
是沈砚。
黑暗中，视觉被剥夺，其他感官便被无限放大。许照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手臂横亘在她腰侧的力道，隔着薄薄的衣料，传来不容置疑的温热。也能听到他近在咫尺的呼吸声，在最初的停滞半秒后，变得……有些不同。
不再是简报里描述的平稳悠长，而是带上了一种极力压抑的、短促的抽气声。
“沈砚？”她下意识地轻声问，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他没有立刻回答。
几秒后，应急灯惨白的光线幽幽亮起，勉强驱散了部分黑暗，却将人的脸色照得更加分明。
许照侧过头，看清了沈砚的样子。
他的背脊依旧挺首，但下颌线绷得像一块冷硬的铁。脸色是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额角和鼻翼两侧，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渗出细密的冷汗。那双平日里或空茫或锐利的眼睛，此刻焦距有些涣散，瞳孔在应急灯下收缩成极小的点。
他放在她腰间的手，无意识地收得更紧，指节泛出青白色。
这不是简单的惊吓。这是一种……生理性的剧烈反应。
“你……”许照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高峤的简报里没有这一条！没有任何关于沈砚在密闭黑暗环境里会过敏、会失控的记录！
是简报遗漏了？还是……这反应，新得连高峤的系统都尚未捕捉？
“没事。”沈砚终于开口，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质感。他想松开手，身体却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仿佛脱离了这个支撑点，就会失去平衡。
许照反手扶住了他的手臂。隔着羊绒衫，她能感觉到他手臂肌肉的僵硬，以及皮肤下传递出的、一种不正常的低温。不是寒冷，更像是一种……能量被瞬间抽干后的失温。
“别动。”她的声音出乎意料的镇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她将他沉重的身躯小心地往自己身上靠了靠，分担他部分重量，另一只手迅速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没有信号。意料之中。
她立刻打开手机的电筒功能，强光刺破昏暗，也让她更清楚地看到了沈砚的状态。他的睫毛在剧烈地颤抖，像是在抵抗某种席卷而来的巨大眩晕。
必须立刻出去。
许照一手举着手机，一手紧紧揽住沈砚，伸长手臂，用力拍打着电梯的紧急呼叫按钮和对讲机。
“有人吗？电梯故障，有人在里面，需要紧急医疗援助！”她的声音清晰、冷静，带着穿透金属门的力度，一遍遍重复。
对讲机里终于传来保安断断续续、夹杂着电流杂音的回应，告知己联系维修和急救，让他们保持冷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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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照感受着身边这具身体传来的、无法自控的战栗，心里冷笑。高峤的“数据”在此刻显得如此苍白可笑。她不再看那闪烁的应急灯，而是将目光完全聚焦在沈砚脸上。
他闭着眼，眉头紧锁，冷汗己经浸湿了他鬓角的头发。那是一种全然陌生的脆弱，击穿了失忆后礼貌的疏离，也击穿了失忆前运筹帷幄的沉稳。
许照的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酸涩，尖锐，还夹杂着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深究的、隐秘的悸动。
她空着的那只手，几乎是下意识地抬起来，用指尖极其轻柔地拂开黏在他额角汗湿的发丝。动作带着她自己都未察觉的珍视。
沈砚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随即，他像是溺水的人抓住浮木，被她触碰的额头，反而更向她手掌的方向偏了偏，寻求着那一点微不足道的、却真实存在的暖意和安抚。
这个细微的、近乎依赖的动作，让许照的呼吸一窒。
所有的算计、所有的任务、所有关于股权和倒计时的冰冷数字，在这一刻，都被这个黑暗密闭空间里的真实反应冲刷得模糊不清。
她不再去想简报，不再去想攻略。她只知道，身边这个人，正在承受着某种她无法完全理解的痛苦。
时间在等待中被无限拉长。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却漫长如同几个世纪。轿厢外终于传来人声和工具敲击的响动。
当电梯门被维修人员从外面强行撬开一条缝隙，新鲜空气涌入的瞬间，沈砚似乎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沉重的身躯彻底向她倾斜过来。
许照几乎是用尽全力才撑住他。
门外的手电光乱晃，人声嘈杂。有人惊呼，有人伸手想来帮忙。
就在这一片混乱中，沈砚忽然极低地、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气音，在她耳边模糊地吐出几个字：
“……黑……箱子……”
许照猛地抬头看他。
他却己经再次闭上了眼，仿佛那三个字只是昏迷前的无意识呓语。
“让开！医生！”高峤冷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紧绷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他带着急救人员及时赶到了。
医护人员迅速上前，从许照手中接过了几乎完全失去意识的沈砚，将他小心翼翼地安置在担架上。
许照的手臂因为长时间支撑而酸麻，腰间似乎还残留着他手臂箍紧的力道，耳边则反复回响着那三个字——“黑箱子”。
那是什么？
是高峤简报里另一个被遗漏的“幽灵”吗？
高峤快速安排着后续，指挥若定。但在转身跟随担架离开前，他的目光极其迅速地扫过许照，那眼神复杂难辨——有关切，有审视，更深处，似乎还藏着一丝被意外打乱节奏后的……冷意。
许照站在原地，看着担架消失在车库出口的光亮处。
电梯间的冷风灌入，吹在她被汗水微微浸湿的后背上，带来一阵寒意。她低头，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手，指尖上仿佛还残留着拂过他额头时，那冰冷而潮湿的触感。
简报里轻描淡写的一句“情绪稳定”，底下竟藏着如此惊涛骇浪。
而她，在任务之外，第一次清晰地听到了自己心里，那因为他的失控而骤然拉响的、尖锐的失温警报。
许照没有立刻跟上去。
她站在原地，拿出手机，打开与高峤的对话框。
手指在屏幕上停顿片刻，她没有询问沈砚的状况。
而是敲下了一行冷静得近乎冷酷的质问：
“高特助，关于沈砚的密闭空间恐惧症，‘黑箱子’相关记忆碎片，为何从未出现在任何一期简报中？”
信息发送。
她倒要看看，
这个无所不能的“系统”，
这次，
该如何自圆其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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