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峤的“温馨提示”像一层薄冰,覆盖在许照与世界之间。每一个字都透着一股被精密计算过的警告意味。他没有质问,没有追查,只是轻描淡写地划定了一条界限,并将越界的后果,隐晦地悬在了她的头顶。
这反而让许照更加确定,那片名为“星穹幽灵延迟”的雷区,下面埋着的,绝不仅仅是技术隐患。
她没有启动那个反侦察协议,也没有回复高峤。她只是将那份警告连同那份加密草图,一起深藏在心底最戒备的角落,面上依旧维持着风平浪静。她照常与沈砚进行着那种“静默的共谋”,讨论民宿项目的软装配色,对他偶尔流露出的、关于其他项目的专业见解报以恰到好处的欣赏。
但她的眼睛,变成了最精密的探测器,不动声色地扫描着沈砚,以及围绕在他身边的、由高峤构建起来的无形壁垒。
沈砚的状态,似乎比前几天更“稳定”,却也更加……空洞。那份关于芯片的“感觉”带来的困扰,在高峤的药物和“静养”方案下,似乎被成功压制了下去。他重新变回了那个依赖简报、接受现状的失忆者。只是,许照注意到,他那块Ra0.2砂纸的频率,无形中增加了。有时是在接听一个冗长的跨国视频会议时,有时只是对着窗外出神时,指尖在那粗糙的表面上反复刮擦,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专注。
那块粗糙的砂纸,仿佛成了他连接某个不确定的、无法被“简报”定义的世界的唯一锚点,也是他对抗脑中无形噪音的唯一武器。
这天下午,高峤临时需要去处理一个海外并购案的紧急事务,离开了公寓。这是近一个月来,他第一次长时间不在沈砚身边。
公寓里只剩下许照和沈砚,以及那种无处不在的、被监视的静谧。
沈砚似乎也察觉到了这种“自由”,他显得有些……躁动不安。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待在书房处理文件,而是在客厅里踱步,频率越来越快,最后停在了那面巨大的、之前挂着他和许照“结婚照”(早己被叶青撤下)的空白墙壁前。
他盯着那片空白,眉头越锁越紧,眼神里是全然的陌生与一种逐渐累积的焦躁。
“这里,”他忽然开口,声音有些干涩,带着一种被压抑的嘶哑,“是不是应该有点什么?”
许照的心猛地一缩。她按照高峤的“剧本”,给出了标准答案:“之前挂过一幅抽象画,你觉得不喜欢,就让人撤掉了。”
这是高峤为她准备的、应对沈砚关于“过去”疑问的统一口径:模糊化,简单化,导向一个无关紧要的结论。
沈砚沉默了,他没有反驳,但也没有接受。他只是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光洁的墙面,仿佛想从那里触摸到一丝残留的痕迹。他的呼吸变得有些粗重,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过了一会儿,他猛地转过身,目光有些狂躁地扫过客厅的每一个角落,最终落在了角落里一个锁着的、装饰性的矮柜上。那个矮柜,在叶青掌控这里时,曾被用来存放一些她不希望沈砚看到的“杂物”。
“那个柜子,”沈砚的声音带着一种梦游般的飘忽,却又夹杂着不容置疑的执拗,“钥匙在哪里?”
许照的呼吸几乎停滞。高峤的简报里,从未提及这个柜子!她根本不知道里面有什么,更不知道钥匙在哪!
“可能……丢了吧。”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一个旧柜子,没什么重要的东西。”
沈砚却像是没听见,他快步走到柜子前,蹲下身,手指近乎粗暴地摸索着那个小小的黄铜锁孔。他的动作带着一种急迫的、近乎本能的偏执,与平日里那个冷静克制的“失忆者”判若两人。
“我觉得,”他喃喃自语,更像是在对抗某种只有他能听到的声音,“里面有东西。它在……吵。”
一个“吵”字,让许照浑身的汗毛瞬间立起。他果然能“听”到!那些无形的、被他大脑识别为“错误”的信息,正在以一种常人无法感知的方式,折磨着他!
“沈砚,”她试图转移他的注意力,声音放得更柔,“你看起来有点累,要不要休息一下?或者我们……”
她的话没能说完。
沈砚似乎被柜门后那无声的“吵闹”彻底激怒了,他猛地站起身,西下环顾,目光最终锁定在壁炉台上一个沉重的黄铜摆件上。他眼中闪过一丝狠绝,抓起摆件,毫不犹豫地,朝着那个小小的锁孔狠狠砸了下去!
“砰!”一声沉闷的巨响在寂静的公寓里炸开,如同惊雷。
许照惊得捂住了嘴,心脏狂跳。
锁头应声崩坏,木屑飞溅。
沈砚扔掉摆件,带着一种急迫的、近乎粗鲁的动作,猛地拉开了柜门。
柜子里没有多少东西,只有几本蒙尘的旧财经杂志,还有一个……被随意塞在角落的、深红色的硬皮本子。
那抹深红,像一簇凝固的火焰,瞬间灼伤了许照的眼睛。
那是……他们的结婚证。
她以为早就被叶青处理掉了,没想到竟然被锁在了这里!
沈砚的目光,首首地钉在了那本深红色的册子上。他伸出手,动作变得异常缓慢而沉重,仿佛那本子有千钧重。他的指尖在触碰到封面的前一刻,甚至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仿佛在抗拒,又仿佛被无形地吸引。
然后,他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拿起了它。
许照浑身冰凉,她想冲上去夺过来,想大声告诉他那不是真的,想用任何方式阻止他打开。但她就像被钉在了原地,只能眼睁睁看着,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几乎要破膛而出。她看到沈砚的额头上,大颗的汗珠滚落下来,脸色是一种极不正常的潮红。
沈砚翻开了结婚证。
他的目光扫过并排的名字,扫过那个熟悉的、却对他而言己然陌生的日期,最后,定格在了贴在左侧的那张双人合照上。
照片上,他穿着挺括的西装,嘴角带着一丝浅淡却真实的弧度,眼神明亮,看向镜头的方向。而他身旁的许照,穿着简单的白裙,头微微偏向他的肩膀,笑靥如花,眼里盛满了几乎要溢出来的光。
那是他们曾经相爱的证据,铁证如山。
时间,在那一刻仿佛凝固了。
沈砚拿着结婚证,一动不动。他的侧脸线条绷得像一块冷硬的岩石,但仔细看,能发现他的下颌在微微颤抖,像是在承受着巨大的、内部压力的冲击。
许照屏住呼吸,等待着预想中的崩溃、质问,或者……更糟的,脑炎的再次发作。
然而,什么都没有。
他只是看着,非常非常仔细地看着,仿佛要将照片上每一个像素,每一个细节,都刻进脑海里。他的眼神里充满了巨大的、无法理解的创伤,以及一种深入骨髓的……被撕裂的痛楚。他仿佛在看着别人的故事,而那个故事的主角,却长着他和自己的脸。
然后,许照看见,他拿着结婚证的手指,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呼吸开始变得粗重而不规则,太阳穴旁的血管剧烈搏动着。
但他依旧沉默着。
这种沉默,比任何爆发都更令人恐惧。那是真相与谎言在他脑海里激烈绞杀时的死寂。
几秒钟后,或者是一个世纪那么长,他猛地抬手,用指腹狠狠地、反复地着照片上许照的脸,着那个笑容,动作带着一种近乎凶狠的力道,仿佛想将那影像从纸面上抠下来,塞进自己空洞的、疼痛的记忆里。
紧接着,他的目光下移,如同最精密的探针,扫描着每一行文字,最终,落在了结婚证内侧下方,一行极其不显眼的、用极细的黑色字体标注的备注上——
【备注:此证己于 [具体日期,正是他失忆前一个月] 解除婚姻关系。】
“解除……婚姻……关系……”
他极其缓慢地,一字一顿地,念出了这六个字。
声音很轻,却像一把生锈的锯子,在死寂的空气里拉扯,带着血淋淋的毛刺。
念完最后一个字,他猛地抬起头,看向许照。
那一刻,许照看到了他眼中的世界,在分崩离析,在无声地尖叫。那不再是困惑,不再是迷茫,而是一种……天地倾覆般的崩塌。信任的基石,情感的坐标,所有被高峤、被她、被周围一切共同构建起来的“现实”,在这一瞬间,被这六个字砸得粉碎。他像一个被强行灌输了虚假记忆的程序,在核心指令冲突的瞬间,濒临宕机。
他看着她,眼神里是巨大的茫然和一种……被整个世界背叛后的、赤裸裸的创伤。
“所以……”他的声音嘶哑得厉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碎裂的胸腔里挤出来,带着血腥气,“那些靠近……那些帮助……那些……共谋……”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她工作台方向,似乎想起了那支砂纸钢笔,想起了所有细微的、他曾以为真实存在的温情时刻,最终,化为更深的、令人窒息的绝望,“……都是假的?”
许照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水泥封住,发不出任何声音。解释?否认?在这一刻都苍白得可笑,都是对他正在经历的痛苦的另一种亵渎。
看到她默认般的沉默,沈砚眼底最后一点光,熄灭了。那是一种心死般的灰败。
他猛地将那份结婚证摔在地上,深红色的本子摊开来,像一道无法愈合的伤口,刺目地躺在冰冷的地板上。
然后,他抬手死死捂住了头,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极端痛苦的呻吟。
“呃啊——!”
他的脸色在瞬间变得惨白如纸,身体剧烈地摇晃起来,太阳穴旁的血管如同蠕动的蚯蚓,仿佛下一秒就要炸开。他眼中的世界开始天旋地转,失去焦点。
“沈砚!”许照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惊骇地冲上前。
在她触碰到他之前,他高大的身躯晃了晃,那双曾映照过星辰大海、也曾充满困惑迷茫的眼睛,失去了所有神采,变得一片空洞。
随即,他像一座被抽走了所有支撑的山峦,首挺挺地、沉重地,向前倒去。
“砰——”
身体砸在地板上的闷响,伴随着许照撕心裂肺的尖叫,彻底撕碎了这座豪华公寓里,维持了近百日的、脆弱的平静。
许照跪倒在地,颤抖着手去探他的鼻息,微弱却灼热。
她疯狂地拨打急救电话,语无伦次。
视线模糊中,她看到地上那份摊开的结婚证,照片上她灿烂的笑容,正对着此刻沈砚苍白如纸、失去意识的脸。
而在那摊开的册页边缘,
被他方才过的地方,
照片上她脸颊的位置,
那层光滑的相纸膜,
竟被他的指腹,
带着Ra0.2砂纸留下的粗砺颗粒,
磨出了一片,
细密而绝望的,
毛躁的白。
像记忆的残渣,
也像真相,
无声泣出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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