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走廊的日光灯发出恒定而冰冷的白光，将夜晚也漂染得如同白昼。许照坐在长椅上，“回声”发来的加密数据包像一块灼热的炭，藏在手机存储的最深处。高峤坐在不远处的另一张椅子上，平板电脑的光映着他雕塑般的侧脸，他像一台永不停机的服务器，稳定，高效，深不可测。
沈砚在药物的作用下沉睡，监测仪屏幕上的曲线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这种人为的“平静”之下，许照却能感觉到那股来自“星穹”芯片、只有沈砚能感知的毁灭性暗流，正在无声地咆哮。
她不能再等了。高峤的“校准”如同不断粉刷的墙面，一层层覆盖着真相。流片的日期像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每分每秒都在逼近。等待“回声”找到绝对安全的联系方式太过奢侈，她必须主动出击，在彻底暴露之前，拿到能扭转局面的实质性证据。
她的目标，是那份沈砚失忆前备份的、代号“燧石”的独立评估报告。那条神秘短信提供的线索——“私人云盘，‘遗书’文件夹”——是她唯一的指引。
这无异于在深渊边缘行走。首接访问沈砚的私人云盘，必然触发高峤系统最高级别的警报。她需要一个跳板，一个足够坚固，能在第一波反击下不至于瞬间瓦解，并且能有效隐藏她真实踪迹的“盾牌”。
她想到了小柯，她工作室那个才华横溢、对网络安全有着近乎痴迷的年轻助手。他曾得意地向她展示过自己搭建的、号称拥有“军事级”防御的私人服务器，昵称“堡垒”。
利用他的信任，如同在她己然沉重的罪孽上又添一笔。但脑海里闪过沈砚昏迷前灰败的脸，那份空白委托书的威胁，以及叶青冰冷的交易条件……许照闭上了眼，再睁开时，里面只剩下孤注一掷的决绝。
她清理掉手机上所有与“回声”及“燧石”相关的痕迹，然后拨通了小柯的电话，语气轻松如常，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急切。
“小柯，睡了吗？有个急事要麻烦你。”
电话那头传来年轻人带着睡意的、却依旧热情的声音：“老板？没呢，啥事您说！”
“我这边有个大型的3D场景渲染文件，客户催得急，我公寓的网络不太稳定，传不了。想借你的‘堡垒’服务器中转一下，权限我发你，就是个临时传输任务。”
“没问题老板！包在我身上！”小柯爽快地答应，甚至带着点被委以重任的兴奋，“‘堡垒’最近刚升级过，稳得很！”
许照挂断电话，指尖冰凉。她快速将“燧石”报告的访问路径和密钥，伪装成一个巨型压缩包的密码注释，嵌套在几层无关的文件夹结构里，然后将这个精心包装的“炸弹”，通过加密链路发送到了小柯的服务器。
做完这一切，她立刻清除了本地所有操作记录，拔掉了电脑电源。她像一个埋设完地雷的工兵，迅速撤离现场，只留下那无声的、等待被触发的引信。
时间在死寂中缓慢爬行。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许照靠在椅背上，闭着眼，仿佛在假寐，但全身的感官都提升到了极致，等待着那预料之中的风暴。
高峤依旧在处理公务，敲击键盘的声音轻微而规律。
突然，他放在一旁的另一部专用手机，屏幕无声地亮起，发出一种不同于普通通知的、极其短暂的特定频率震动。
高峤敲击键盘的手指骤然停下。
他拿起那部手机，只看了一眼屏幕，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鹰。他没有丝毫迟疑，立刻起身，走向走廊尽头，开始拨打电话，声音压得极低，但许照捕捉到了几个零碎的词语：“……追踪……源IP……立刻……隔离……”
风暴开始了。
几分钟后，许照自己的手机疯狂震动起来，屏幕上跳跃着小柯的名字。她深吸一口气，按下接听键。
“老板！完了！我的‘堡垒’……被、被烧了！”小柯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恐惧和难以置信，“不是物理的，是数据层面的！瞬间过载，所有端口熔断，硬盘……硬盘好像也被远程格式化了一遍！怎么回事啊老板？那到底是什么文件？我是不是惹上什么不该惹的人了？”
年轻人的世界在瞬间崩塌。许照能想象到他面对蓝屏和数据湮灭时的绝望。愧疚感像毒藤一样缠绕住她的心脏，几乎让她窒息。
“小柯，听着！”她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声音冷静得近乎残酷，与电话那头的惊慌形成残忍的对比，“立刻断开你所有设备与互联网的连接！现在，马上！找个借口请假，离开本市，回老家待一段时间，所有损失我会十倍补偿你。记住，无论谁问起，都说不知道，只是一个普通的模型文件传输失败，明白吗？”
“老、老板……”小柯的声音依旧在颤抖。
“照我说的做！快！”许照厉声打断他，不容置疑。
电话挂断。走廊里只剩下她沉重的心跳声。她利用了一个年轻人的才华和信任，亲手将他推到了高峤的炮火之下，成为第一个牺牲品。而这一切，仅仅是为了一个可能根本不存在的、获取证据的机会。
高峤打完电话，走了回来。他的脸色比平时更冷硬几分，目光再次落在许照身上时，那审视中己经带上了毫不掩饰的、冰冷的洞悉。他没有质问，没有警告，但那眼神分明在说：我知道是你。这只是一个小小的惩戒。
他重新坐下，继续处理公务，仿佛刚才只是处理了一个微不足道的系统故障。
许照知道，她失败了。高峤的系统反应速度和反击力度远超她的想象。她不仅没能拿到“燧石”报告，还打草惊蛇，暴露了自己具备一定的网络攻击意识和能力，并且牺牲了一个无辜的年轻人。
她被彻底地将死在了这盘棋上。
不，还没有。
她抬起头，看向病房内沉睡的沈砚。他才是这一切的核心，是那个发出预警却无人倾听的“信号源”，也是高峤所有行动围绕的焦点。高峤可以封锁所有外部通道，可以清除所有知情者，但他无法完全抹杀沈砚大脑深处那持续不断的、无声的尖叫。
只要信号源还在，她就还有机会。
只是，下一次，她必须更加小心，更加……首接。或许，她需要换一种方式，不是从冰冷的机器里窃取数据，而是去倾听那具被囚禁的躯体里，依然在顽强跳动的心脏，和那永不沉默的本能。
许照删除了手机里与小柯的所有联系记录。
她站起身，走向茶水间，为自己倒了一杯冰水。
手指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高峤的防御坚不可摧，
那么，
她唯一的突破口，
只剩下那个被层层看护、
记忆被反复擦拭的，
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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