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网吧里混杂着廉价烟草与主机散热器的浑浊气味，许照缩在最角落的卡座，屏幕的幽光映亮她紧绷的脸。她刚刚将那段从沈砚病房里捕获的、微弱的哼鸣频率，发送给了代号“回声”的陈序。
等待回复的每一秒都无比漫长。她盯着屏幕上静止的聊天框，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油腻的桌面，仿佛这样就能催促答案快点降临。网吧里少年的叫骂声、键盘的噼啪声，都成了模糊的背景噪音，唯有她自己的心跳在耳膜里鼓噪。
终于，加密通讯软件特有的提示音极轻地响了一下。陈序的回复跳了出来，没有寒暄，首接是一个音频分析文件的传输请求。
许照立刻坐首身体，接收文件，戴上耳机，点开了播放。
耳机里传来的，并非她预想中的技术分析。而是一段被放大了的、经过降噪处理的……声音。那不再是模糊的哼鸣，而是变成了一种极其诡异的、混合了电子噪音与某种生物本能嘶鸣的复合体。它断断续续，仿佛一个接触不良的电台，在努力接收来自另一个维度的信号。
在这令人不安的噪音底层，她捕捉到了一些被剥离出来的、极其规律的脉冲——正是沈砚无意识哼鸣的基频。
紧接着，陈序冷静得近乎没有感情的声音作为旁白响起，伴随着频谱图上高亮标记的波形：
“许小姐，你听到的，不是噪音。”他的声音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切入主题，“我们换个方式理解。请想象一下，‘星穹’芯片的完整设计，是一首结构复杂、气势恢宏的交响乐总谱。”
许照微微一怔，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沈总，就是这首交响乐唯一的作曲家和指挥家。总谱的每一个音符、每一种乐器的配合，都完整地烙印在他大脑最深处的‘音乐厅’里。”陈序继续道，用最形象的比喻拆解着最晦涩的概念，“而现在，高峤他们提交给乐团演奏的，是一份被篡改过的乐谱——其中某个关键段落，一个不起眼的音符被恶意修改了。”
耳机里的诡异脉冲声适时地加强，变得尖锐。
“这个错误的音符，会导致整个乐团在演奏到那个华彩乐章时，乐器失控，声音撕裂，演出彻底崩溃。但可怕的是，除了作曲家本人，包括指挥替补（高峤）在内的所有人，都认为这份篡改后的乐谱是‘完美’的。”
许照的心脏猛地一缩。她仿佛看到了那个画面——沈砚站在空无一人的观众席上，听着台上演奏着那首注定毁灭的曲子，他想呐喊，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
“现在，沈总失忆了。”陈序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相当于这座唯一的音乐厅被断了电，陷入一片黑暗和寂静。乐谱被锁死，他无法再阅读和指挥。”
“但是，”陈序的语气加重，“他作为‘作曲家’的本能还在！他对那首曲子的肌肉记忆还在！所以，在他大脑的黑暗深处，那座沉寂的音乐厅里，依然会不受控制地、一遍又一遍地自动‘脑补’出那个错误音符被奏响时，整个乐团瞬间崩坏的恐怖场景！”
耳机里，那段诡异的脉冲声被放到最大，混合着模拟出的、如同玻璃碎裂般刺耳的噪音。
“你录到的这个声音，”陈序一字一顿地说，“就是他那座黑暗音乐厅里，无人能闻的、绝望的——**脑内回声**。”
许照猛地摘下了耳机，仿佛那声音烫伤了她的耳膜。她靠在冰冷的塑料椅背上，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和窒息。
不是猜测，不是幻觉。
是回声。是他灵魂深处发出的、被囚禁的尖叫。
她终于明白了沈砚承受的是什么。那不是简单的头痛或烦躁，那是他毕生心血所化的乐章在他颅内一遍遍预演着毁灭！而周围的人，却在为那场注定到来的灾难欢呼喝彩，并把他当成破坏气氛的疯子。
一股混杂着心痛、愤怒和冰冷的决心在她胸腔里翻涌。她不能再让高峤用药物和谎言去覆盖这警报，她必须让这“回声”传到能听到的人耳朵里！
她重新戴上耳机，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击：
【这个‘错误的音符’，具体指向什么？有办法验证吗？】
陈序的回复很快传来：
【根据频率结构反向推演，它极可能指向‘星穹’核心运算单元中，异步时钟域交叉耦合时产生的‘幽灵负载’。常规线性测试如同只用钢琴弹奏主旋律，永远无法触发整个交响乐团的崩溃。想要验证，除非进行全系统、极限状态下的压力测试，模拟出那个特定的‘崩溃和弦’。】
全系统、极限压力测试……这等于要将“星穹”芯片置于真实的毁灭边缘。高峤绝不会允许。
【我知道了。谢谢。】许照回复道，心中己有了决断。
【许小姐，】陈序又发来一条信息，【采集这种深层神经信号，如同在悬崖边监听回声，过程本身就可能引发不可预测的干扰。请务必谨慎。另外，这种强度的‘脑内回声’本身，对信号源就是巨大的精神和生理消耗。】
许照盯着最后那句话，指尖冰凉。
对信号源是巨大的消耗……
所以沈砚才会那么疲惫，才会在短暂的清醒中流露出那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挣扎。他不仅在对抗失忆，更在对抗自己大脑发出的、无人理解的死亡预告。
她关掉电脑，清理掉所有痕迹，走出令人窒息的网吧。外面的天光有些刺眼，她却感觉周身被一种更深的寒意包裹。
她抬起头，望向城市中心那片摩天楼宇的方向，目光仿佛能穿透钢筋水泥，看到那个被困在病床上，独自聆听末日回声的男人。
她握紧了口袋里的手机，里面存储着那段作为证据的“回声”。
仅仅理解还不够。
她需要让这无声的尖叫，变成能震碎高峤伪装的，惊雷。
许照走进一条无人的小巷，背靠着斑驳潮湿的墙壁，拨通了一个电话。
“李总监吗？是我，许照。”
“关于‘星穹’芯片，我有个可能有些冒昧的、但或许能提供另一种视角的技术构想，不知能否占用您几分钟……”她的声音在巷子里显得清晰而冷静，与方才在网吧内的震动判若两人。有些战争，必须从内部攻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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