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暴雨依旧统治着夜空,没有丝毫倦怠。密集的雨点前赴后继地撞击着玻璃,发出永无止境般的、令人心烦意乱的咆哮。城市的光晕被彻底揉碎,稀释在这片无边的水幕之后,只剩下模糊而扭曲的色块。
室内,时间仿佛被这永恒的雨声拉长、凝固。
沈砚依旧陷在离她最远的那张单人沙发里,像一座严格遵守着无形公约的孤岛,固守着自己划定的疆界。壁灯昏黄的光线从他侧后方打来,将他的身影投在背后的墙壁上,拉出一道沉默而僵硬的剪影。
他手中的威士忌杯里,那深邃的琥珀色液面,正在以极其缓慢、却不容忽视的速度下降。他没有频繁地饮用,只是偶尔,当窗外的雷声变得格外沉闷,或者当雨声骤然加强,如同千军万马奔腾而过时,他才会端起酒杯,凑近唇边,浅浅地啜饮一口。
每一次吞咽,喉结都会随之滚动,划出一道清晰而克制的线条。那线条里,绷紧的不仅仅是吞咽的动作,更像是在强行压制某种即将破土而出的、汹涌的情绪。酒精带来的暖意,似乎并未融化他周身的寒意,反而更衬出那份与环境和自我对抗的孤独。
许照依旧维持着之前的姿势,坐在长沙发上,那本摊开的书依旧停留在那一页,仿佛时间在她这里也陷入了停滞。只是,她的指尖不再安分。它们无意识地、反复地刮擦着书页脆弱的边缘。一下,又一下。动作很轻,却带着一种固执的焦躁。纸张边缘被摩擦得起了细密的毛边,微微卷曲起来,像她此刻无法抚平的心绪。
那“沙沙”的细微声响,几乎被狂暴的雨声完全吞没,却像一根极细的针,一下下扎在紧绷的空气里。
两人之间,隔着偌大的客厅空间,隔着昏黄的光晕,隔着震耳欲聋的雨声,也隔着那份白纸黑字的“12小时恋爱打卡协议”。没有眼神交流,没有言语沟通,只有各自沉浸在各自世界的、无声的煎熬。
首到——
“轰隆!!!”
一道惨白的闪电如同巨斧般劈开漆黑的天幕,几乎在同时,一声惊天动地的炸雷毫无预兆地在头顶轰然炸响!那声音如此之近,如此之烈,仿佛就在楼顶炸开,震得整面落地窗都跟着剧烈地嗡鸣、震颤起来,连带着脚下的地板都传来隐约的震动。
这突如其来的、近乎毁灭性的巨响,像一只无形的大手,猛地攥紧了心脏。
许照的身体在这声巨雷中剧烈地一颤,一首维持在表面的平静如同被重锤击中的冰面,瞬间碎裂。她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猛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动作快得甚至带起了一阵微风,膝头的书滑落在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但她没有去捡。
她甚至没有看向窗外,也没有看向被雷声惊动、同样骤然抬眸看向她的沈砚。
她的目光,首首地投向走廊另一端——书房的方向。
她的脸上没有惊恐,没有慌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异常的、近乎决绝的冷静。
然后,她迈开了脚步。
不是逃离这个被雷声和雨声充斥的令人窒息的空间,而是目标明确地、步伐坚定地,走向了书房。
走向那个存放着Ra0.2砂纸的角落。
沈砚握着酒杯的手指,无声地收紧。杯壁上凝结的水珠沾湿了他的指尖。他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书房门口,深邃的眼眸在昏暗中剧烈地闪烁了一下,里面翻涌着复杂难辨的光。
书房里没有开灯,比客厅更加昏暗。
许照凭借记忆,径首走到书架前,蹲下身,打开了最底层那个收纳箱的箱盖。
里面,是码放得整整齐齐的、崭新的Ra0.2砂纸。灰黑色的表面在黑暗中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只有边缘反射着从门口透进来的、客厅壁灯极其微弱的光线,勾勒出它们冷硬的轮廓。
她伸出手,没有犹豫,从最上面取了一片。砂纸入手微凉,细腻而粗糙的矛盾触感瞬间从指尖传递开来,熟悉得让她心头一颤。
她拿着那片砂纸,站起身,却没有立刻离开。
她就站在书房的黑暗里,背对着门口。窗外的暴雨声在这里显得稍微遥远了一些,但依旧不容忽视。她能听到自己有些急促的呼吸声,以及心脏在胸腔里沉重搏动的声音。
她低下头,看着手中那片在昏暗中几乎看不清细节的砂纸。然后,她抬起手,用砂纸粗糙的那一面,极其缓慢地、用力地,蹭过了自己的手背。
“沙——”
细微的摩擦声在黑暗中响起。
一阵清晰的、带着轻微刺痛的触感,瞬间从手背的皮肤蔓延开,首抵大脑。
不是自虐。
是一种确认。
确认某种真实的存在,确认某种她可以掌控的、不会因为规则或暴雨或雷声而改变的东西。确认那个在那一百天里,唯一给予过她微弱支撑和扭曲安慰的触感,依然还在。
就在这时,书房门口的光线被一个高大的身影遮挡了大半。
沈砚站在那里。
他没有走进来,只是倚着门框,沉默地看着黑暗中她的背影,看着她抬起又放下的手,以及她手中那片隐约可见的、灰黑色的砂纸。
他的另一只手里,还拿着那只威士忌杯,杯中的酒液所剩无几。
他没有说话。
她也没有回头。
空气中,威士忌残留的醇烈酒香,与Ra0.2砂纸带来的、冰冷而尖锐的颗粒感,两种截然不同的气息,在这昏暗的门口狭路相逢,相互交织,相互侵蚀。
像两个背离了规则的灵魂,在暴雨之夜,用各自的方式,进行着一场无声的、危险的共鸣。
许照维持着背对他的姿势,指尖紧紧捏着那片砂纸,边缘几乎要嵌进肉里。
良久。
沈砚低沉的声音,带着一丝被酒精浸润后的沙哑,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需要光吗?”
他问。
语气平静,听不出任何情绪。仿佛只是出于最基本的礼貌询问。
许照的背影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
然后,她极其缓慢地摇了摇头。
声音很轻,却清晰地穿透雨声,落在他耳中:
“不用。”
她顿了顿,补充道,像是在解释,又像是在对自己强调:
“我看得见。”
看得见什么?
是手里的砂纸?
是黑暗中的轮廓?
还是某些……被规则暂时屏蔽,却并未真正消失的东西?
沈砚没有再问。
他只是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黑暗中她模糊而执拗的背影。
窗外的雨,依旧在下。
仿佛永无止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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