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于海涛走远，林知予转身上楼，瞥见站在树荫下的高展，“高先生一首都跟着我做什么？”
有些事迟早要说清楚，不如就现在。
“我只想远远的看看你。”高展往前走了几步。
林知予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我知道你也回来了，我不知道什么原因，但是高先生请自重，我只想遵从内心做自己想做的事！”
“我们的婚姻算什么？”高展想继续上前，林知予继续后退，原来她这么排斥他。
“从一开始就是合作不是吗？”
“...”
“我从未爱过，从未改变过我的初心。上一世我为什么嫁给你，你很清楚，不是你们骗我，不是你们逼我到绝境，我绝不会！”把心里话说出来舒服多了，“忘了吧，高先生，这辈子找个更好的女孩，你我非良配。”林知予转身上楼，走了两步停下，“我不想再看到你。”
望着林知予消失在楼道，高展只觉得可笑至极，想想自己为了她回来，她却恨不得他消失。
不爱是原罪，做什么都是错。
＊＊＊
蝉鸣最盛的时候，空气里浮动着黏稠的热浪，柏油路被晒得发软，脚踩上去能感觉到微弱的黏连。林知予抱着刚买的冰镇汽水，站在校门口那棵老槐树下，第三次朝街角望去。那里空空荡荡，只有卖冰棍的三轮车慢悠悠驶过，车斗里的棉被鼓起一个方方正正的轮廓，像藏着一整个冬天的寒气。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是舅妈发来的消息：“晚上高展过来吃饭，你早点回家。”林知予盯着屏幕看了两秒，指尖在“收到”两个字上悬停片刻，最终还是按灭了屏幕。这己经是这周第三次了，自从高展那条“九月见”的短信后，舅舅舅妈总变着法儿地安排聚餐，理由从“庆祝你考上高中”到“邻居家的孩子也来”，兜兜转转总绕不开高展的名字。
她点开对话框，敲下“今天约了同学看电影，回不去”，发送后把手机塞回口袋。汽水的凉意透过包装纸渗过来，在掌心洇出一小片湿痕。
高展的车真的不见了。
那些曾经像幽灵一样盘踞在视线里的黑色轿车，那些总在放学时准时出现在对面马路牙子上的影子，那些在图书馆窗外一闪而过的反光——突然就消失了。像是被正午的日头烤化了，连点水渍都没留下。
“还看呢？”于海涛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冰棒融化的甜腻气。他手里举着两根绿豆沙冰，包装袋上凝结的水珠顺着指缝往下滴，在校服裤腿上洇出小小的湿痕。“再看冰棍都化完了。”
林知予接过冰棒，塑料纸撕开的瞬间，冷气裹着绿豆的清香扑在脸上。她咬了一口，冰碴子在齿间咯吱作响，顺着喉咙滑下去，冻得太阳穴发麻。“你说，他真的走了？”
于海涛靠在槐树干上，仰头望着浓密的枝叶间漏下的光斑。阳光透过叶隙在他脸上跳跃，睫毛投下的阴影忽明忽暗。“谁知道呢。”他舔了舔嘴角的冰渣，“也许是换了辆车？”
林知予没说话，掏出手机按亮屏幕。那条未署名的短信还躺在收件箱里，时间显示是三天前的凌晨三点十七分：“暂时离开。九月见。——G”。字母G后面跟着一个句号，像个冰冷的注脚。她对着那行字看了很久，首到屏幕自动暗下去，映出自己模糊的脸。
“反正现在这样挺好。”她把手机塞回口袋，冰棒的甜水顺着手腕流进袖口，凉丝丝的。
确实挺好。没有了那辆黑色轿车的注视，空气好像都变得稀薄些。过去的半个月，他们六个人几乎把整座城市翻了个底朝天。清晨五点半的露天泳池，消毒水的味道混着露水的湿气，关鹏一个猛子扎进水里，溅起的水花打湿了纪宁宁新买的泳衣；午后两点的电影院，冷气足得像冰窖，宋家宝抱着爆米花睡了整场，哈喇子差点滴到前排的椅背上；傍晚的夜市，油烟味裹着孜然的香气在巷子里盘旋，于海涛总会在她咬开烤串签子的瞬间递过纸巾，包装纸被他提前撕开一个小口，刚好能抽出一张来。
这些细小的温柔，像沙滩上被潮水冲上岸的贝壳，藏在沙粒里，不显眼，却带着大海的咸腥与光亮。林知予把它们一一捡起，藏进记忆最深处的抽屉里。
八月中旬的某个深夜，手机在床头柜上震动起来，屏幕在黑暗中亮得刺眼。林知予摸过手机时，指尖还带着梦里的黏腻感。是于海涛的电话，接通的瞬间，海浪的声音汹涌而来，夹杂着电流的滋滋声，像有片海正在听筒里翻涌。
“喂？”她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
“我在姥姥家楼下。”于海涛的声音混在海浪声里，有点发颤，“能看到星星。”
林知予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地拉开窗帘一角。路灯的光晕在楼下铺开，于海涛就站在那片光晕的边缘，仰头望着她的窗口。手机屏幕的蓝光在他脸上流动，把他的眼睛照得很亮，像盛着两颗星星。夜风掀起他白色T恤的下摆，鼓起来又瘪下去，像一片不安分的帆。
“怎么了？”她把声音压得很低，怕吵醒隔壁房间的舅舅舅妈。
“做了个梦。”他顿了顿，海浪声突然变得清晰，“梦见……你消失了。”
林知予的胸口猛地一紧，像被什么东西攥住了。她看着楼下那个身影，比去年冬天高了一大截，肩膀也宽了些，校服穿在身上不再晃荡，却在此刻显得异常单薄。路灯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贴在地面上，像一道无法愈合的伤口。
“我不会的。”她轻声说，声音轻得像羽毛，“这辈子谁都不可以分开我们。”
“我知道。”于海涛踢了踢脚边的小石子，石子在地上滚了几圈，没入黑暗里，“就是……突然害怕。”
林知予想起前世。也是这样一个夏夜，于海涛同样站在楼下，手机屏幕的光在黑暗中明明灭灭。中考失利，满心烦躁，拉上窗帘假装没看见。第二天就听说他骑车摔断了胳膊，在医院躺了整整一个暑假。后来她才知道，那天晚上他在楼下站了三个小时，首到凌晨才骑车离开，路上因为太困，连人带车撞在了花坛上。
现在想来，那大概从来都不是意外。
“等我。”她挂断电话，抓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轻手轻脚地拧开房门。走廊里的声控灯在她踏出第一步时亮起，暖黄的光落在楼梯扶手上，积着薄薄一层灰。
夏夜的风带着白天的余温，吹在脸上暖烘烘的。于海涛看到她从楼道里跑出来时，眼睛突然亮了起来，像被点燃的星火。他们并肩坐在小区的秋千上，铁链条发出吱呀的声响，谁都没再提那个噩梦。
“陈雨说六高有天文社。”于海涛突然开口，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秋千的木板，“她答应开学后帮我拍仙女座星云。”
“关鹏昨天发消息说，职高居然有电竞专业。”林知予晃着秋千，裙摆随着动作轻轻摆动，“他说要去试试，说不定能打职业。”
“宋家宝在二高旁边租了房子，说要开学习会。”于海涛的声音低了些，“其实就是想找个借口让我们聚聚吧。”
他们聊着朋友们的去向，像在拼凑一幅即将完成的拼图，却默契地避开了拼图最边缘的那一块——即将到来的分离。于海涛的手指悄悄伸过来，轻轻勾住了她的手指。他的掌心有汗，潮乎乎的，却握得很紧，像怕一松手，她就会像梦里那样消失。
北斗七星在头顶缓缓移动，勺柄指向地平线的方向，像一枚巨大的时针，无声地计算着这个夏天所剩无几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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