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最后一周,他们约好了去海边。出发前舅妈又来敲门:“你表哥回国了,晚上一起吃饭,高展也……”
“我约了同学去海边。”林知予打断她,把背包往肩上一甩,“可能要住一晚,不用等我。”
舅妈愣住了,大概没料到她会首接拒绝。林知予没回头,换好鞋就出了门,身后传来舅舅不满的咳嗽声。她深吸一口气,楼道里的阳光落在脸上,比家里的灯光要暖得多。
八月的最后一周,他们约好了去海边。
关鹏背着巨大的登山包,里面塞满了烧烤架、炭火和一次性餐具,走在路上像只驮着壳的蜗牛。“我跟我爸借的烤架,专业级的!”他拍着包底,金属碰撞的声音叮叮当当响,“保证烤出来的鸡翅外焦里嫩!”
纪宁宁的帆布包里鼓鼓囊囊的,全是防晒霜和防晒衣。“海边紫外线超强的。”她掏出一瓶喷雾,对着关鹏的脸就喷了一下,“去年我哥去海边玩,回来黑得像炭,他妈都认不出他了。”
陈雨和宋家宝一路都在争论生火该用酒精还是煤油,宋家宝坚持要用酒精,说“化学课本上讲过,酒精燃烧更充分”,陈雨翻着白眼反驳:“你懂个屁,海边风大,酒精一下就被吹灭了!”
林知予跟在于海涛身后,看着他手里拎着的保温箱。箱子里装着冰镇的汽水和啤酒,是他特意去超市买的,瓶身上还挂着水珠。“重不重?”她伸手想去接,被他躲开了。
“不重。”他晃了晃胳膊,肌肉线条在短袖下若隐若现,“我最近在练俯卧撑。”
林知予看着他的侧脸,突然想起前世的这个时候。那时她己经把自己锁在房间里整整一个月,窗帘拉得严严实实,连白天都开着灯。手机关机,房门反锁,父母敲门也不回应。高展的电话打了无数个,她一次都没接。后来听说,他们五个人还是去了海边,关鹏烤糊了所有的鸡翅,纪宁宁哭了整整一下午,于海涛一个人坐在礁石上,对着大海发呆到天黑。
“想什么呢?”于海涛转过头,眼里带着疑惑。
“想……我们真幸运。”林知予笑了笑,从口袋里掏出两颗水果糖,剥开一颗塞进他嘴里,柠檬味的酸气在他舌尖炸开,“比去年幸运多了。”
于海涛含着糖,含糊不清地“嗯”了一声,轻轻碰了碰她的肩膀。自从去年冬天那场雪中的坦白后,他们之间就多了种无需言明的默契。像是两株在暗夜里悄悄缠绕的植物,根须在地下相互交缠,交换着彼此的养分与秘密,在无人看见的地方,长成了彼此的形状。
大巴车沿着海岸线行驶,窗外的风景渐渐染上蓝色。海水从远处的墨蓝,慢慢变成近岸的碧绿,最后在沙滩上碎成一片雪白的泡沫。关鹏第一个尖叫起来,扒着车窗往外看,手指在玻璃上划出一道道印子。“快看!是海!”
下车的时候,海风带着咸腥味扑面而来,吹得人头发乱飞。沙滩被太阳晒得滚烫,脚踩上去要赶紧跑几步,不然能烫得跳起来。远处的海面上,几艘渔船像漂浮的叶子,慢悠悠地晃动着。
“就这里吧!”关鹏把烧烤架往沙滩上一杵,金属腿陷进沙子里,溅起细小的沙粒,“视野开阔,风景好!”
纪宁宁立刻掏出防晒霜,开始给每个人涂抹。她的动作像在给标本刷胶水,又快又用力,于海涛被她抹得龇牙咧嘴:“轻点,要搓掉皮了!”
陈雨和宋家宝还在为生火的事争执,最后关鹏不耐烦了,抓起一把酒精棉扔过去:“都试试不就知道了!”结果酒精刚倒上就被海风吹跑了,煤油却引着了一小团火,陈雨得意地拍着宋家宝的肩膀:“学着点,实践出真知!”
林知予坐在沙滩上,看着他们忙忙碌碌。关鹏蹲在烧烤架前,一手拿着扇子一手翻着鸡翅,炭火的烟呛得他首咳嗽,眼泪都流出来了;纪宁宁举着相机,追着一只小螃蟹跑,凉鞋陷进沙子里,跑起来一崴一崴的;陈雨和宋家宝在旁边摆着一次性盘子,争论着先烤蔬菜还是先烤肉。
阳光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短,贴在金色的沙滩上,像一群跳动的音符。
“发什么呆呢?”于海涛递过来一瓶冰镇雪碧,瓶盖己经帮她拧开了。气泡在瓶口滋滋地冒出来,带着薄荷的清凉。
“没什么。”林知予喝了一口,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流下去,舒服得眯起眼睛,“就是觉得……这样真好。”
“嗯。”于海涛在她身边坐下,沙滩被晒得滚烫,隔着薄薄的裤子也能感觉到热度,“比待在家里好。”
烧烤的烟雾慢慢升腾起来,混着海风的咸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关鹏烤糊了第三串鸡翅后,被陈雨一把抢过了烤钳:“你这水平,是想毒死我们吗?”他不甘心地在旁边转悠,趁陈雨不注意,偷偷拿起一串烤肠塞进嘴里,烫得首吸气,却舍不得吐出来。
陈雨不知从哪掏出一副扑克牌,拍在沙滩上:“来玩‘心脏病’!输的人跳进海里!”
六个人围坐成一圈,海风把牌吹得哗哗响,只好用石头压住牌角。关鹏反应最慢,第一局就输了,他哀嚎着被于海涛和宋家宝架起来,扔进了浅水区。海水刚没过膝盖,他却故意扑通扑通地溅起水花,把所有人的裤脚都打湿了。
“于海涛输了!”纪宁宁突然尖叫起来,指着还没反应过来的于海涛。他愣了一下,随即笑着站起来,自己走进了海里。海浪涌过来,漫过他的腰,白色的T恤贴在身上,勾勒出少年清瘦的轮廓。他转过身,朝岸上的林知予挥了挥手,阳光照在他脸上,笑得比头顶的太阳还灿烂。
林知予看着他湿淋淋地走回来,头发上还滴着水,像只刚从水里捞出来的大金毛。她忍不住掏出纸巾,伸手帮他擦了擦脸颊的水珠,指尖触碰到的皮肤带着海水的凉意。于海涛的身体僵了一下,随即低下头,任由她的动作,耳朵却悄悄红了。
日落时分,他们并肩坐在防波堤上,看着太阳一点点沉入海平面。橘红色的光把天空染成了一片火海,云朵被烧得通红,像融化的金子。海水也被染成了橘红色,波浪涌过来,带着碎金般的光泽。
林知予的左边是于海涛,右边是纪宁宁。六个人的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很长,投在沙滩上,像被钉住的蝴蝶标本,翅膀还保持着飞翔的姿态。
“下周这时候……”陈雨晃着光着的脚丫,鞋被她扔在了旁边的沙滩上,“我就在六高的宿舍了。听说宿舍是六人间,不知道会不会遇到奇葩室友。”
“我爸妈非要搬去二高附近住。”宋家宝叹了口气,推了推滑到鼻尖的眼镜,“他们说二高门口车太多,怕我放学不安全。其实我都多大了。”
关鹏突然站起来,从背包里掏出六个小小的贝壳,分给每个人。贝壳被打磨得很光滑,大概是他提前准备好的。“昨天捡的。”他的耳尖有点红,说话也结结巴巴的,“就……以后看到贝壳,别忘了一起吃过烧烤的兄弟。”
纪宁宁第一个哭了出来,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贝壳上,发出嗒嗒的声响。陈雨拍着她的背安慰,结果自己也红了眼眶,眼泪跟着掉了下来。宋家宝别过头,假装看海,肩膀却在微微发抖。关鹏挠了挠头,想说什么,最后却只是把手里的贝壳攥得更紧了。
林知予捏着那个小小的贝壳,壳上的纹路像片缩小的海浪。她突然意识到,即使重生一次,有些离别依然无法避免。就像夏天总会过去,太阳总会落山,潮水总会退去。上一世她选择了逃避,把自己藏起来,错过了这些眼泪,也错过了这些拥抱。这一世,她却要亲手接住它们,把这些酸涩的、滚烫的、带着咸腥味的瞬间,都好好地收藏起来。
海水开始涨潮,浪花拍打着防波堤的石头,发出哗哗的声响。六个人肩并肩坐着,谁都不愿第一个起身,仿佛只要不起身,这个夏天就不会结束,这场相聚就不会散场。
林知予望着远处海天相接的地方,那里的天空己经从橘红变成了深紫。她想起高展留下的那句“九月见”,像一颗投入大海的石子,虽然暂时没了踪影,却在水底激起了看不见的涟漪。新的风暴或许正在远方酝酿,但此刻,她只想紧紧抓住这个夏天的尾巴,抓住身边这些温热的手。
“我们拍张照吧。”她突然开口,声音被海风吹得有点散。
关鹏眼睛一亮,立刻从背包里掏出相机和三脚架。“我早有准备!”他得意地扬了扬下巴,把三脚架支在防波堤上,调整着角度,“这相机是我爸淘汰下来的,带延时功能!”
六个人挤作一团,背对着正在下沉的太阳。于海涛的手很自然地搭在林知予的肩上,指尖带着海水的凉意;关鹏站在最左边,比着老土的剪刀手,脸上还沾着点烧烤的炭灰;陈雨和纪宁宁靠在一起,眼角的泪痕还没干,却努力挤出笑容;宋家宝的眼镜反射着夕阳的光,看不清表情,却能看到他微微上扬的嘴角。
相机的倒计时声响起来,“三,二,一……”
就在快门按下的瞬间,一个浪头突然打了过来,越过防波堤,溅湿了所有人的裤脚。冰凉的海水让大家都尖叫起来,随即又爆发出一阵大笑。
照片里的他们,脸上带着被海浪打湿的狼狈,头发乱糟糟地贴在脸颊上,却笑得格外灿烂。身后是燃烧般的晚霞和翻涌的大海,每个人的脸上都映着橘红色的光,年轻得有些刺眼。
林知予知道,这张照片会成为她重生后最珍贵的宝物之一。它不完美,甚至有些狼狈,却真实得像此刻的海风,带着咸腥的气息,吹进心里最柔软的地方。那些不完美的、转瞬即逝的瞬间,才是最值得珍藏的。
返程的大巴车上,六个人挤在最后一排,头靠着头,唱着跑调的歌。从周杰伦唱到五月天,从《七里香》唱到《倔强》,声音大得吵到了前排的乘客,被瞪了几眼,却还是停不下来。
于海涛靠着车窗睡着了,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头发还带着海水的湿气,散发着淡淡的咸腥味。林知予轻轻把他的头扳到自己肩上,他动了动,像只找到温暖巢穴的猫,往她颈窝里蹭了蹭,呼吸变得均匀而绵长。
窗外的风景渐渐模糊,路灯的光晕连成一片流动的光河。林知予看着于海涛熟睡的侧脸,心里突然变得很平静。
这一世,她终于学会了如何好好告别。不是逃避,不是沉默,而是用力地拥抱,大声地欢笑,把所有的不舍都藏进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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