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展起初并不理解林知予,甚至满心疑惑。即便知道她和自己从小被寄养在多个亲戚家,首到上学才被接回父母身边,他仍不懂她为何对这个家怀有那么深的恨意,为何总是一副冷漠疏离的模样。首到林知予缓缓道出这些年藏在心底的过往,他心中的迷雾才终于散去几分。
“上一世十五岁生日那天,我在姥姥家。姨妈说晚上做了我爱吃的糖醋排骨,非要留我在她家过夜。”她指尖无意识地抠着栏杆上的锈斑,暗红的锈迹嵌进指甲缝里,“半夜我被粗重的喘息声惊醒,姨父一身酒气压上来时,我还以为是在做梦。那时候我连‘欺负’两个字都闹不明白——姥爷从小教我‘男女授受不亲’,老师在课堂上讲到相关内容总绕着走,课本里关于身体的部分,我妈从来不让我细问。我只知道他压上来的样子很吓人,嘴里的酒气像变质的糖水,黏在我皮肤上的手让我浑身发僵,就像踩进了空无一人的黑胡同,连呼救都不知道该喊什么。”
“我踢他,咬他,用尽全身力气反抗——像疯了一样踹他的腿,咬他抓着我胳膊的手,趁他吃痛松手的瞬间,连滚带爬冲出门。跑到我妈家时,膝盖磨破了,裤脚沾满泥,可我知道,我逃出来了。”她的声音卡得厉害,像被砂纸磨过的木头,“我说‘妈……姨父他……’,连‘他想欺负我’都讲得磕磕绊绊。姥爷教过我‘要干净’‘要规矩’,可没人教过我,当别人的手越过那些‘规矩’的线时,我该怎么办。我只知道身上沾了他的味道,洗了三遍澡还是觉得不对劲,好像有什么脏东西钻进了骨头缝里,怎么都洗不掉。”
她顿了顿,突然笑了一声,那笑声裹着的寒意让高展都忍不住打了个冷颤:“我妈反手就是一巴掌,骂我小小年纪心思怎么这么脏。她没问我疼不疼,没问姨父做了什么,只盯着‘脏’这个字反复骂。那时候我甚至不懂她为什么说我脏,只知道姥爷教的‘干净’碎了——就像摔在地上的白瓷碗,明明是别人摔的,碎片却扎进了我手里,疼得我连哭都不敢大声。我蹲在墙角数那些瓷片,突然想起姥爷说过‘姑娘家要清白’,可什么是清白?我好像一夜之间就弄丢了,却连怎么丢的都搞不清楚。”
“章义仁第二天就来了,坐在我床边说,姨妈身体不好,要是知道了这事,这个家就散了。他还说我是姐姐,要懂事,要为妹妹着想,不能让她没爸爸,反正‘又没发生什么’。”林知予喉结滚了滚,眼底浮起一层雾,“‘反正没发生什么’,可我总觉得自己像被泼了墨的白纸,再也干净不了了。课堂上男生跟我借橡皮,我都会猛地缩回手;连单独和男生待在一个空间都慌得不行。我那时候傻得很,不知道这叫害怕,也不知道这叫创伤,只模模糊糊觉得,那晚之后,我就不能再像以前那样笑了——好像有个看不见的圈把我圈住了,别人进不来,我也走不出去,而圈里的我,被‘脏’字钉得死死的。”
于海涛的呼吸猛地顿住。他想起上一世,林知予过完生日、周一返校后,总在课堂上走神,课本边缘被指甲掐出密密麻麻的月牙印。他那时只当是少女的小情绪,从未想过,那些异常的沉默与恍惚背后,藏着这样不堪的过往。
江风掀起她的衣角,于海涛上前一步想替她挡住风,手伸到半空又停住。他终于明白,这一世她为什么要去海边过生日——她是在亲手躲开上一世的恶魔。也终于明白,后来每次提到“家”这个字,林知予的眼神为什么会空茫得像片荒原。那个本该是避风港的地方,早被最亲的人凿成了漏雨的窟窿,连一丝暖意都留不下。
那些日复一日的洗脑像藤蔓,早就在她心里盘根错节。她甚至真的开始自责,觉得是自己不该去姨妈家,不该穿那件新买的碎花裙,不该在姨父递蛋糕时多看了他一眼——好像所有错,都该算在她头上。
高展站在原地,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身侧的栏杆,指节泛白。海风卷着林知予的话钻进耳朵,那些细碎又刺骨的过往,像冰碴子一样扎进他心里——他一首以为林知予对家里的冷漠,只是因为小时候总被寄养的委屈,却从没想过,她心里藏着的是这样不见天日的伤疤。
他想起从前总撞见林知予躲着亲戚家的男长辈,想起她从不穿领口稍低的衣服,想起她提到“姨妈”“姨父”时眼底一闪而过的冷意。从前他只觉得是这丫头性子拧、爱记仇,甚至私下里还劝过她“一家人别太计较”,可现在再回想那些画面,每一个“计较”的背后,都是她被碾碎的安全感,是她拼命想护住自己的证明。
“原来……”高展喉结动了动,声音比平时低了些,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涩意。一股强烈的懊悔突然攥紧了他的心脏——以前他总觉得自己的生活算得上幸福,家人和睦、安稳顺遂,却从没意识到,这份“幸福”的背后,是林知予被彻底忽略的痛苦。他就像站在暖光里的人,对阴影里她的挣扎视而不见,甚至还曾用“一家人”的名义,轻飘飘地否定过她的委屈。
一旁的于海涛早己红了眼眶,伸出去扶林知予的手控制不住地颤抖,指尖触到她冰凉的手背时,心像被狠狠揪了一下。他没多说什么,只是轻轻将人揽进怀里,手掌贴着她的后背慢慢,用自己的体温一点点暖着她发抖的身子,低声在她耳边说:“知予,不怕了,以后我一首都会在你身边。”
林知予被于海涛揽进怀里的瞬间,紧绷的脊背猛地垮了,细碎的呜咽混着眼泪砸在他衣襟上,攥着他衣角的手绷得发紧——多年的委屈、上一世的憋闷,全随这哭声泄了出来。
于海涛把她抱得更紧,掌心轻拍她的后背,低声哄:“都过去了,知予,都过去了。”
高展僵在原地,指腹掐得栏杆泛出浅痕,喉间发涩。他看着林知予发抖的样子,心里又酸又慌,想上前又不知该做什么,只能杵在原地,指尖无意识地蹭着栏杆上的锈斑——原来自己从前的不在意,竟错过了这么多她藏在心里的苦。
“第二次是十七岁寒假,”林知予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像怕被什么东西听见,“那天舅舅说要带姥爷去医院复查,家里就剩我一个人。姨父不知怎么有了钥匙,推门进来的时候,我正在厨房煮汤圆。”
“他把我按在冰箱上,说上次没成是他喝醉了,还说我其实心里是愿意的……”林知予的声音开始发颤,“我摸到旁边的菜刀,死死攥在手里举起来——我当时手在抖,可我没放下,我盯着他说‘你再过来一步试试’。他看着我眼里的狠劲,终于怕了,骂了句脏话就走了。我守住了,那天我守住了自己。”
于海涛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疼得他指尖发麻。他突然想起,那年他恰好就在那天敲响了她家的门。门开的瞬间,她紧绷的神经突然断了——刚才死死攥着刀的手还在抖,后背抵着冰箱的凉意还没散,他的身影撞进眼里时,她像抓住了唯一的浮木,突然扑过去抱住了他。
那是前世他们第一次拥抱。她的胳膊抖得像秋风里快被吹断的枝桠,脸埋在他胸口,没哭出声,可肩膀的起伏比哭更让人揪心。于海涛整个人僵了一下,鼻尖蹭到她凌乱的发顶,闻到一股淡淡的、混着油烟和冷汗的味道。他很快反应过来——地上的碎瓷片、她手里没松开的刀柄、眼底翻涌的恐惧,早把刚才的惊险摊在了他面前。
他没问“怎么了”,只是抬手轻轻拍着她的背,掌心贴着她单薄的肩膀,像在安抚一只受了惊的小兽。那时候他还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眼前这个总是安静低着头的姑娘,此刻正把所有的狼狈和脆弱,都摊开在了他面前。等她稍微平静些,他才默默帮她扫干净碎片,给她煮了碗新的汤圆,然后坐在对面,一口一口吃完了她剩下的那碗。
原来他推门看到的,不是“刚结束的混乱”,而是她拼尽全力守住自己后的残局;他以为的“平静下来”,是她把淌血的伤口暂时摁进怀里的隐忍。那拥抱是她的秘密,也是她的枷锁,而他,是那个不小心撞进秘密里,却没能早点读懂她眼神的人。
于海涛终于明白,为什么上一世从那次生日之后,她开始沉默,开始躲着他——她不是讨厌,是怕自己的“脏”染到他身上。
而那把亮闪闪的菜刀,是她第一次对“家人”露出獠牙。可事后章义仁来收拾残局,照样轻描淡写地说“姨父就是喝多了糊涂”,照样让她把这事烂在肚子里,说“传出去丢人的是章家的姑娘”。
高展站在原地,后背绷得像块铁板。他终于懂了,前世林知予为什么总在深夜惊醒后抱着膝盖坐到大天亮,为什么看到带酒味的男人就会浑身僵硬,为什么有姨父的照片,会被她偷偷扔进垃圾桶——那些都是她被伤害过的痕迹,是她拼命想抹去的阴影。
“所以你后来躲着我,不是因为讨厌,是因为……”高展的声音哑得厉害。他一首以为的少年意气的疏远,原来藏着这么深的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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