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知予没回答，只偏过头看向于海涛，眼神里藏着两人独有的默契。
于海涛的心脏骤然一紧——原来那天她扑进怀里时，发顶蹭过脖颈的温度、攥着衣角的力道，还有闷在胸腔里的抽气，都不是普通的受惊。他从前总以为，那只是少女遇突发状况后的慌乱，是对熟人的本能依赖。可此刻听她说起十七岁寒假的细节，那些被忽略的碎片突然在脑海里炸开：她当时攥着刀柄的指节泛白，厨房地上的汤圆滚得老远，埋在他胸口时身体抖得像要散架，却死死咬着唇没出声——那哪里是依赖，分明是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抓住救命稻草的绝望。
“这些事，就是章义仁不许我带你走的原因吧。”于海涛的声音冷得淬冰。他终于懂了，每次想带林知予离开那个家，章义仁总用各种理由阻拦，根本不是担心，是怕她跑出去，抖落出那些见不得光的龌龊。
“也许吧。”林知予笑了笑，眼底却一片荒芜，“第二次之后，他还特意找过姨父，不是替我出头，是谈条件——让姨父离我远点，不然就把这事捅给姨妈。你们看到的‘偏爱’，不过是我从小颠沛流离的证明：我记不清去过多少亲戚家，他们把我一丢就走，小小的我，就这么熬到上学才回自己家。”
江面上的月光碎成渣，像她被碾得稀碎的安全感，再也拼不回完整。三人站在桥上，被晚风裹着沉默。高展终于明白，前世看到的章义仁对她的“好”，是把她锁在牢笼里的锁链；而于海涛那些不经意的守护，才是暗夜里唯一的光。
“知予。”于海涛轻轻叫她，上前一步，没再犹豫，握住了她冰凉的手，“以后不会了。”
林知予指尖动了动，没抽回。江风里，她好像第一次闻到自由的味道，清清爽爽，没有一丝阴霾。于海涛掌心带着常年握笔的薄茧，温度却像春日融雪，一点点渗进她的指尖。她微怔抬头，撞进他盛满星辰的眼底——那里没有同情，没有怜悯，只有翻涌的怒意和近乎虔诚的珍视。
“不会什么？”高展突然转身，刻意压硬的声音里藏着颤抖。他盯着两人交握的手，喉结滚了滚，“不会再有下次？可己经发生的呢？那些伤害，难道一句‘不会再有’就能抹平？”
这话像把钝刀，割开了林知予刚结痂的伤口。是啊，发生的己经发生了——那些暗夜里咬着被子无声哭的夜晚，看到男性靠近就控制不住发抖的瞬间，被“懂事”“牺牲”绑架的日日夜夜，哪是一句“不会再有”就能勾销的？
“高展，”于海涛声音低沉却坚定，没松开林知予的手，首视着他，“你现在该问的，不是我们能做什么，而是你打算做什么。”
高展猛地一震。望着江面碎月，他突然懂了自己输在哪里——于海涛从不说“我会保护你”，却在她举着菜刀发抖时，默默收拾残局，煮碗热汤圆陪她吃完；从不去追问“你怎么了”，却在她课堂走神、操场掉泪时，悄悄递上纸巾，假装没看见她泛红的眼眶。他懂她的“不说”，尊重她的“躲闪”，像棵沉默的树，把影子投在她最狼狈的地方，却从不去摇落枝头的霜。
可自己呢？前世总在她想开口时，用“懂事”“顾全大局”堵回去；总在她露出破绽时，用“别胡思乱想”掩盖不耐烦。他要的是“正常”“体面”的爱人，容不下她的伤疤，更读不懂她藏在“脏”字下的求救。于海涛看见的是她的伤口，他却只盯着那道疤，嫌它碍眼。
林知予说“觉得自己配不上于海涛那样干净的人”，高展此刻才惊觉，那“干净”从不是指于海涛没经历黑暗，而是他面对黑暗的样子——从不用“脏”定义她的遭遇，只用沉默的守护告诉她：你没错，你值得被好好对待。
他想起前世章义仁总拍着他的肩说“知予太敏感，得你多担待”，那时竟真的信了；记起某次家庭聚餐，姨父笑着递水果给林知予，她手一抖没接住，果皮滚了满地，他还皱眉说“怎么这么不小心”——现在才知道，那不是不小心，是恐惧在骨头里发颤，是她下意识的抗拒。
更让他窒息的是婚礼那天。她穿着婚纱站在红毯尽头，眼神空得像蒙了灰的玻璃，他以为是婚前紧张，还打趣“嫁给我有什么好怕的”。原来那身洁白纱裙下，裹着的是被“脏”字钉了多年的伤口，是被亲情绑架的绝望。他以为给了她一个家，到头来，不过是把她从一个牢笼，送进另一个更华丽的牢笼。
“原来……”高展手指猛地攥紧，掌心的疼远不及心口的钝痛，“原来你每次欲言又止，都是在求救。是我，是我没看见。”
他往后退了半步，看着林知予和于海涛并肩的背影，第一次清晰意识到：有些错误，不是重来一次就能弥补的。他能做的，或许只有别再挡她的路，让她走那条本该属于她、能晒到太阳的路。
林知予轻轻抽回手，指尖还留着于海涛的温度。她看向高展，眼底第一次没有恐惧和躲闪，只剩平静的荒芜：“你做什么，对我来说都不重要了。高展，上一世我嫁给你，是被章义仁逼的，是被我妈那句‘为了家里’压的，更是因为……我觉得自己脏了，配不上于海涛那样干净的人。”
于海涛的心像被无形的手攥紧，疼得胸腔发闷，连呼吸都滞涩。他从没想过，横在两人之间的不是距离或旁人阻挠，而是她被强行钉在心上的屈辱感。那些年默默守护，以为陪在她身边就够了，却没看穿她眼底深藏的自我厌弃。千言万语堵在舌尖，最终只化作一声低哑的“知予”。
林知予没看他，视线仍落在翻涌的江面，像在跟过去的自己告别：“那时候总觉得，脏了的人该待在暗处，不该碰干净的光。可重生后我才懂，脏的从不是我，是那些伸脏手的人，是那些捂住我嘴、逼我‘懂事’的人。”
江风卷着她的话散在夜色里。高展站在原地，指尖松了又紧，指甲掐得掌心更疼——他终于懂了，前世她看于海涛时的欢喜与躲闪，不是少女羞怯，是把“配不上”刻进骨子里的自我放逐。
“现在不一样了。”林知予终于转头，目光落在于海涛身上时，眼底的荒芜渐渐透出微光，“我守住了自己，也等到了愿意把我从暗处拉出来的人。高展，你看，月亮再碎，也还是会亮的。”
于海涛反手握住她的手，掌心更烫，像要把所有暖意都渡给她：“不是等，是我一首都在。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是。”
高展望着两人交握的手，望着林知予眼底失而复得的光，眼眶突然红了。他张了张嘴，想说“对不起”，想说“我以前不懂”，可话到嘴边，才发现所有道歉都苍白多余。他终于明白，有些错过不是“没来得及”，是“没看懂”；有些伤害不是“不小心”，是“不在意”。
江面上的碎月晃了晃，映在他眼底像撒了把凉丝丝的碎钻。他轻轻后退两步，怕惊扰眼前的画面——或许他能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彻底让开这条路，让她跟着那束光，走回本该属于她的、洒满阳光的路。
“我知道了。”高展声音很轻，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以后……我不会再打扰你了。”说完，他转身沿桥栏往前走，背影在夜色里渐渐缩成模糊的小点，最终消失在桥的另一头。
风还在吹，江浪拍着桥墩，发出细碎声响。于海涛攥紧林知予的手，指腹轻轻她微凉的指尖：“冷不冷？我们回家。”
林知予仰头看他，月光落在他脸上，把眼底的心疼照得格外清晰。她轻轻点头，嘴角慢慢扬起一个浅淡却真实的笑：“好，回家。”
两人并肩往桥外走，影子被月光拉得很长，紧紧贴在一起，没有一丝缝隙。江面上的碎月还在晃，可这一次，每一片碎光都在为他们亮着，把往后的路照得清清楚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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