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竹第二天醒得比鸡还早。
天刚泛白,我就被院里的动静吵醒了。不是狐狸的打呼声,是锄头撞击土地的“咚咚”声,沉闷又执着。
我披了件外衣出去,就见阿竹己经扛着那把陨铁锄头,在院里翻地了。
他大概是怕再砸到脚,动作放得很慢,一下一下,锄头入地的角度还是歪的,但比昨天稳多了。
晨光落在他背上,把他的影子拉得笔首,后背的衣服又湿透了,贴在身上,能看出细细的骨头架子。
狐狸蹲在院墙上,尾巴卷成个圈,歪着头看他,时不时用爪子扒拉两下墙皮,像是在加油,又像是在看热闹。
“先生,您醒了?”阿竹看见我,停下手里的活,脸上沾着泥,却笑得很亮,“我今天一定能翻完!”
我没说话,只是往灶房走。锅里还温着昨晚的粥,我给他盛了一碗,放在门口的石桌上:“先吃饭。”
他“哎”了一声,放下锄头跑过来,拿起碗就喝,这次没烫到,大概是饿极了,三口两口就喝完了,把碗往石桌上一放,又扛起了锄头。
“慢点吃,没人抢。”我忍不住说了一句。
他回头冲我笑了笑:“没事先生,我有力气。”
看着他小小的身影在地里挪动,我突然觉得,这陨铁锄头或许是重了点。但转念一想,能扛住这份沉,才能接住后面的东西——有些路,本就不能走得太轻松。
狐狸从墙上跳下来,凑到我脚边,用脑袋蹭我的裤腿,喉咙里“呼噜呼噜”的。我低头看它,它就抬起头,用那双琥珀色的眼睛看着我,尾巴尖勾了勾,像是有话要说。
这狐狸跟着我三百年,渡劫前是能说人言的九尾天狐,渡劫失败后灵智受损,就只会呜呜嗷嗷了。但我知道它想说什么——无非是觉得阿竹可怜,想让我多照看些。
“别多事。”我弹了弹它的脑袋,“再捣乱,今天的鸡蛋没了。”
狐狸委屈地呜咽了一声,夹着尾巴跑到阿竹旁边,蹲坐下来,看着他翻地,倒真的没再乱晃。
上午日头渐烈,阿竹翻地的速度慢了下来,额头上的汗像断了线的珠子,顺着脸颊往下淌,滴在土里,洇出一小片湿痕。他用袖子胡乱抹了把脸,结果把泥全抹到了脸上,活像只小花猫。
我在屋檐下坐着,手里拿着个竹编的簸箕,慢悠悠地择着昨天采的野菜。狐狸趴在我脚边,打了个哈欠,晒着太阳,快睡着了。
突然,狐狸猛地竖起耳朵,“嗷呜”一声窜了出去,朝着院墙外跑。我抬头一看,只见它纵身一跃,翻过了道观那道半塌的土墙,不见了踪影。
“这畜生又跑哪去了?”我皱了皱眉。狐狸平时虽然调皮,但很少跑出我的视线,今天怎么突然往外冲?
阿竹也停下了手里的活,看着墙外,有些疑惑:“先生,狐狸它……”
“不管它,”我淡淡道,“饿了自然会回来。”
阿竹点点头,继续翻地。只是没过多久,墙外就传来一阵鸡飞狗跳的声音,夹杂着狐狸的嗷呜声和一个老妇人的怒骂声:“哪来的野狐狸!敢偷我家的鸡!看我不打死你!”
我心里咯噔一下。这狐狸,还真敢惹事。
阿竹也听见了,手里的锄头都掉了,急道:“先生,是狐狸!它偷鸡了!”
说着,他就要往墙外冲,被我一把拉住了。
“坐着。”我站起身,“我去看看。”
刚走到墙根,就见狐狸叼着一只肥鸡,从墙外窜了进来,鸡还在扑腾,鸡毛掉了一地。它看见我,尾巴一夹,叼着鸡就想往后山跑,结果被我一把揪住了后颈的皮。
“嗷呜!”狐狸疼得叫了一声,嘴里的鸡也掉了下来,扑腾着翅膀想跑,被我一脚踩住了。
墙外传来脚步声,一个穿着粗布衣裳的老妇人拿着根扁担跑了过来,看见我脚边的鸡和被我抓住的狐狸,气得脸都红了:“好啊!原来是你这山里的野道士养的畜生!偷我家下蛋的母鸡!我今天非跟你理论理论不可!”
这老妇人我认得,是山脚下王家庄的王婆子,家里就靠这几只鸡下蛋换油盐,平时宝贝得很。
“对不住,”我松开狐狸,捡起地上的鸡,递给王婆子,“是我没看好它,赔你一只新的。”
王婆子接过鸡,检查了半天,见鸡没受伤,脸色才缓和了点,但还是瞪着狐狸:“这狐狸早就不是第一次了!前阵子我家晒的腊肉,还有刚收的玉米,都被它偷了!要不是今天我看得紧,这鸡就被它叼跑了!”
狐狸被王婆子骂得缩在我脚边,脑袋埋在肚子里,一副知错的样子,尾巴却偷偷勾了勾我的裤腿,像是在求救。
我叹了口气:“它不懂事,我替它给你赔罪。这样,我这院里的灵稻,等秋收了,分你一斗,算是补偿。”
王婆子眼睛一亮。她虽然不知道灵稻的来历,但也听说过山上的“林先生”种的东西不一样,吃了能强身健体。她连忙摆手:“哎呀先生,这怎么好意思……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这狐狸太调皮了……”
“应该的。”我打断她,“以后它再敢去你家捣乱,你就上山来找我。”
王婆子又说了几句客气话,抱着鸡走了。临走前还瞪了狐狸一眼,狐狸吓得往我身后缩了缩。
“你能耐了啊?”王婆子一走,我就低头看着狐狸,“学会偷鸡了?”
狐狸呜咽了一声,用脑袋蹭我的手,喉咙里发出委屈的声音。突然,它像是想起了什么,转身往院里跑,跑到阿竹旁边,用嘴扯了扯他的裤腿,又回头看我,然后对着阿竹“嗷呜”叫了一声,声音里带着点讨好。
我愣了一下。
这狐狸偷鸡,难道不是为了自己?
阿竹也愣了,看着狐狸,又看看我:“先生,狐狸它……它是不是想把鸡给我吃?”
我看着狐狸。它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没有了平时的狡黠,只剩下真诚。
三百年了,这畜生虽然灵智受损,却还记得谁对它好,谁需要被照顾——阿竹昨天分了它半块鸡蛋,它就记在了心里,想用自己的方式报答。
只是这方式,实在不怎么光彩。
“蠢东西。”我没忍住,笑了笑,伸手摸了摸狐狸的头,“想吃鸡,不会跟我说?”
狐狸像是听懂了,高兴地“嗷呜”了一声,用脑袋使劲蹭我的手心。
阿竹看着我们,突然笑了,笑得很干净:“先生,狐狸它真好。”
“好什么好,”我瞪了狐狸一眼,“偷东西就是不对。罚你三天不准吃鸡蛋。”
狐狸顿时蔫了,耷拉着尾巴,蹲在地上画圈圈。
阿竹连忙求情:“先生,狐狸也是好意,就别罚它了吧?”
我看了阿竹一眼,这小孩,才跟狐狸待了一天,就护上了。
“不行。”我板着脸,“规矩不能破。”
狐狸委屈地呜咽了一声,却没再闹。阿竹也没再求情,只是拿起锄头,继续翻地,只是这次,他翻地的动作好像轻快了点,狐狸就蹲在旁边看着他,一人一狐,倒也相安无事。
我回到屋檐下,重新拿起簸箕择菜。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落在地上,斑斑驳驳的。狐狸偶尔会对着阿竹嗷呜叫一声,阿竹就会停下来,冲它笑一笑,然后继续干活。
我突然觉得,这狐狸虽然调皮,却也不是全无用处。至少,它比我懂怎么跟人亲近。
活了太久,早就忘了怎么主动对人好。总觉得麻烦,觉得矫情,觉得没必要。可看着狐狸和阿竹的互动,心里却像是被什么东西暖了一下。
或许,有些麻烦,也不是不能接受。
就像这只偷鸡的狐狸,虽然惹了祸,却也带来了点不一样的东西——比如,让这冷清的道观,多了点烟火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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