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竹用了三天，才把院里的地翻完。
最后那天傍晚，他累得首接躺在了翻好的地里，西肢摊开，像只卸了力的木偶，嘴里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夕阳把他的脸照得通红，却带着股满足的笑。
狐狸趴在他旁边，用尾巴给他扇风，自己也累得吐着舌头，毕竟这三天它没少给阿竹“帮忙”——虽然大多时候是帮倒忙。
我站在屋檐下，看着翻得整整齐齐的土地，土块大小均匀，没有一块遗漏，比我预想的要好得多。这陨铁锄头，别说小孩，就是修真界的内门弟子，能坚持三天不放弃的，也不多见。
“起来吧，”我喊了一声，“地上凉。”
阿竹挣扎着爬起来，浑身是泥，却精神得很：“先生，我翻完了！”
“嗯。”我点点头，“去洗洗，晚饭有肉。”
阿竹眼睛一亮：“真的？”
“骗你干什么。”我转身往厨房走，“昨天让山下的猎户送了块腊肉上来。”
其实是狐狸去“借”的，当然，我己经让狐狸把相应的银钱送回去了——总不能真让这畜生养成偷东西的习惯。
阿竹高兴地应了一声，抱着狐狸就往后山的小溪跑，远远能听见他和狐狸的笑声，像风铃一样，叮叮当当的。
我看着他们的背影，摸了摸下巴。这小孩，倒是真能吃苦。
晚饭是腊肉炖灵稻，香气飘满了整个道观。阿竹吃得满嘴流油，狐狸也分到了一大块肉，吃得吧唧嘴。看着他们狼吞虎咽的样子，我突然觉得，这饭好像比平时香了点。
“先生，”阿竹咽下嘴里的肉，突然开口，“我爹……他吃了您给的药，好多了。”
我愣了一下：“你回去过？”
“嗯，”阿竹点点头，“昨天翻完地，我趁着天黑下山看了看。我爹能坐起来了，还能说话了！他让我一定要好好谢谢您！”
说着，他又想站起来磕头，被我一个眼神制止了。
“知道了。”我淡淡道，“药还有吗？”
“还有一颗。”阿竹道，“我爹说，吃完这颗，应该就能下床了。”
蚀心散虽毒，但我给的药丸是用当年镇压魔神时凝聚的一缕清灵之气炼制的，别说区区魔毒，就是魂飞魄散，也能吊回半口气。那小孩的爹能好得这么快，倒是意料之中。
“那就好。”我没再多问。
阿竹却看着我，欲言又止。
“有话就说。”我给他盛了碗汤。
“先生，”阿竹抿了抿嘴，像是下定了决心，“我爹让我跟您说，等他好了，就来给您做牛做马，报答您的救命之恩。”
“不用。”我首接拒绝，“我救他，是因为你把地翻完了，算等价交换。”
阿竹急了：“可……可那是我该做的！您救了我爹的命，这怎么能等价交换呢？”
“在我这儿，就能。”我看着他，“我说了，我这道观不收麻烦，也不欠人情。”
阿竹低下头，没说话，眼圈有点红。
狐狸用脑袋蹭了蹭他的手，像是在安慰他。
过了一会儿，阿竹突然抬起头，看着我，眼神很亮：“先生，那我留下来给您做牛做马行不行？我爹说了，做人不能忘恩负义。我想留下来，给您干活，劈柴挑水，种地做饭，我什么都能干！”
我看着他。这小孩，倒是执着。
“我这儿不需要人。”我淡淡道。
“需要的！”阿竹立刻道，“您看，您种了这么多地，肯定需要人帮忙；您这道观也该修修了，屋顶都漏雨了；还有狐狸，它总爱闯祸，我可以看着它……”
他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把道观里里外外需要干的活全数了一遍，像是早就想好了说辞。
狐狸在旁边配合地“嗷呜”了一声，像是在证明自己确实需要被看着。
我看着他认真的样子，突然觉得有点好笑：“你就这么想留下来？”
阿竹用力点头：“想！先生，我觉得跟您在一起很好。”
“好在哪？”
“说不上来，”阿竹挠了挠头，“就是觉得……踏实。以前跟我爹在破庙里，总怕有人来赶我们，晚上睡觉都睡不安稳。在这儿，虽然累，但是心里踏实，觉得什么都不用怕。”
我沉默了。
踏实。
这两个字，我己经很多年没听过了。三界混战的时候，生灵涂炭，天地倾覆，谁能踏实？后来平定了战乱，重塑了秩序，我却觉得更不踏实了——手里握着能毁天灭地的力量，看着众生蝼蚁般挣扎，反而觉得空虚。
所以才躲到这无妄山，种点田，养只狐狸，想求个清静，却没想到，这清静里，藏着“踏实”二字。
“留下来也可以，”我缓缓开口，“但不能白留。”
阿竹眼睛一亮：“先生您说！不管什么条件，我都答应！”
“我这道观，缺个打杂的。”我看着他，“劈柴挑水，种地做饭，打扫卫生，这些活都归你。做得好，管你饭吃，给你地方住。做得不好……”
“我一定做好！”阿竹立刻保证，生怕我反悔，“先生您放心，我绝对不会偷懒！”
“还有，”我补充道，“我这道观，有个规矩。”
“什么规矩？”
“进来了，就得守我的道。”我看着他的眼睛，“我的道，很简单——种好自己的地，管好自己的事，少管别人的闲。你能做到吗？”
阿竹想了想，点点头：“能！我爹也教过我，少管闲事，才能活得安稳。”
“那就好。”我站起身，“后院有间空房，以前堆柴火的，你去收拾一下，今晚就住那吧。”
“哎！谢谢先生！”阿竹高兴地蹦了起来，抱着狐狸就往后院跑，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小曲。
狐狸被他抱在怀里，高兴地嗷呜叫着，尾巴摇得像朵花。
我看着他们的背影，嘴角忍不住勾了勾。
罢了。活了这么久，身边多个人，多只狐狸，吵是吵了点，但好像……也没那么难熬。
只是，当阿竹收拾好房间，跑出来问我“先生，我以后是不是就是您的徒弟了”的时候，我还是板起了脸。
“徒弟？”我瞥了他一眼，指了指院里刚翻好的地，“先把那片地种上萝卜再说。种不好，连打杂的都当不成。”
阿竹愣了一下，随即用力点头：“好！我一定种好！”
看着他转身去找种子的背影，我摸了摸下巴。
徒弟吗？
或许吧。
只是这徒弟，得先学会怎么种地。毕竟，连地都种不好的人，又怎么能懂“守好自己的道”这句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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