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酿的余韵在舌尖缠绕，酒壶斜斜地倒在石桌上，最后几滴清冽的酒液顺着壶口滑落，在青石板上晕开一小片湿痕。陌千叶撑着石桌站起身，脚步有些虚浮，月光洒在他泛红的脸颊上，将他眼底的迷离衬得愈发明显。
他抬手摸了摸自己脸上的疤痕，指尖划过那道从眼角延伸至下颌的凸起，粗糙的触感带着熟悉的钝痛——这道疤陪了他十几年，也让他当了十几年的“恶鬼”。从记事起，镇上的孩子就躲着他，大人们对着他指指点点，说他克死了爹娘，说他脸上的疤是恶鬼的印记，会带来灾祸。他试过解释，试过讨好，可换来的只有更恶毒的咒骂和更遥远的躲避。后来他索性装凶，对着靠近的人龇牙咧嘴，把自己包裹在“恶鬼”的壳里，至少这样，不用再承受那些带着怜悯又充满厌恶的目光。
“恶鬼……”他低声呢喃，忽然笑了起来，笑声里带着几分自嘲，几分落寞，在寂静的小院里显得格外清晰，“他们都说我是恶鬼，久而久之，连我自己都快信了。”
白玥画看着他踉跄的背影，起身走上前，轻轻扶住他的胳膊。指尖触到陌千叶微凉的衣袖，能感受到他身体的轻微颤抖——那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压抑了太久的情绪，在酒意的催化下，终于快要藏不住了。“你不是恶鬼。”白玥画的声音温柔而坚定，像月光一样，轻轻抚平他心头的褶皱，“那些人看不到你的善良，是他们的愚昧，不是你的错。”
“善良？”陌千叶转过头，眼神里带着几分醉意的茫然，他看着白玥画，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我有什么善良可言？我只会吓跑孩子，只会让别人害怕，只会……”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像是想起了什么难过的事，肩膀微微垮了下来，“我连自己都保护不好，还谈什么善良。”
白玥画扶着他，慢慢走到老槐树下，让他靠在树干上。槐树的枝干粗壮，带着岁月的温度，能让他稍微稳住身形。“你还记得王婆婆吗？”白玥画轻声问，目光落在陌千叶的脸上，带着几分引导，“就是那个经常来送菜的老妇人，你十几年前救过她，对不对？”
提到王婆婆，陌千叶的眼神亮了亮，像是从混沌的酒意里找到了一丝清晰的线索。他点了点头，声音低沉而沙哑：“记得。那时候她上山采药，不小心摔下了坡，腿崴了，喊了好久都没人应。我正好在附近砍柴，听到声音就跑过去了。”
“你那时候才多大？不过十岁吧。”白玥画顺着他的话往下说，语气里带着几分赞许，“你背着她，走了十几里山路，把她送回了家。她家人不仅没感谢你，反而说你晦气，把你赶了出来，可你第二天还是偷偷把采到的草药放在了她家门口，对不对？”
陌千叶的脸颊更红了，这次不是因为酒意，而是因为被人戳破了藏在心底的小事。他低下头，盯着自己的鞋尖，声音细若蚊蚋：“我只是觉得，她那么大年纪，腿伤了肯定很疼，那些草药能帮她快点好起来。”
“这就是善良。”白玥画蹲下身，与他平视，眼神里满是认真，“善良不是要做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是在别人需要的时候，伸出援手；是明明被人误解，却还是愿意保留一份温柔。千叶，你从来都不是什么恶鬼，你只是一个被世界伤害过，却依旧愿意温柔对待世界的人。”
陌千叶的眼眶忽然有些发热，酒意上涌，让他的情绪再也控制不住。他想起小时候，背着王婆婆在山路上艰难行走，汗水浸湿了衣衫，肩膀被压得生疼，可他还是咬着牙往前走，因为王婆婆的呼吸越来越微弱，他怕再晚一点，就来不及了。可到了王婆婆家，迎接他的不是感谢，而是厌恶的眼神和“晦气”的咒骂，他甚至没来得及喝一口水，就被推搡着赶出了门。那天晚上，他躲在废宅后面的草丛里，哭了好久，手里还攥着准备送给王婆婆的草药，首到月亮升得很高，才擦干眼泪，偷偷把草药放在了她家门口。
他以为这件事早就被自己忘了，忘了那种付出后被伤害的委屈，忘了那种明明想做好事却被当成恶人的难过。可首到白玥画提起，他才发现，那些情绪一首藏在心底，只是被他用“恶鬼”的壳，小心翼翼地包裹着，不敢触碰。
“可他们不这么觉得。”他吸了吸鼻子，声音带着几分哽咽，“他们看到我的疤，就觉得我是坏人；看到我靠近，就觉得我要害人。我就算做了好事，他们也只会觉得我别有用心。”
白玥画伸出手，轻轻拭去他眼角的泪珠——那是他第一次看到陌千叶哭，不是因为疼痛，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压抑了太久的委屈。这个总是把自己装成“恶鬼”的少年，其实内心比谁都柔软，比谁都渴望被认可，被接纳。
“别人怎么觉得，不重要。”白玥画的指尖带着淡淡的暖意，拂过他的眼角，“重要的是，你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人，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王婆婆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这就够了。”
他站起身，牵起陌千叶的手，将他拉到石桌旁坐下。又从屋里端来一杯温水，递到他手里：“喝点水，醒醒酒。”
陌千叶接过水杯，温热的水滑过喉咙，让他混沌的大脑清醒了几分。他看着白玥画，看着他眼底毫不掩饰的温柔与珍视，忽然想起了刚才白玥画问他的话——“若我并非凡人，你可会惧我？”
他忽然笑了，这次的笑容里没有自嘲，没有落寞，只有一种释然的轻松。他端起水杯，喝了一大口，然后看着白玥画，眼神里带着几分醉意的坦诚：“你问我，若你并非凡人，我会不会怕你？”
白玥画点了点头，目光落在他的脸上，带着几分期待，几分紧张。
“我不怕。”陌千叶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因为我本就是他们口中的‘恶鬼’，一个‘恶鬼’，又有什么资格害怕一个非凡人呢？”他顿了顿，看着白玥画微怔的表情，又补充道，“再说，就算你真的是什么妖魔鬼怪，也比那些披着人皮，却心狠手辣的人，好太多了。”
白玥画愣住了，他没想到陌千叶会这样回答。他以为陌千叶会说因为信任他，所以不怕，却没想到他会用“恶鬼”的身份来自嘲，却又在这份自嘲里，藏着对他最深的信任——哪怕自己是“恶鬼”，哪怕对方是非凡人，他也依旧愿意靠近，愿意相信。
他忽然觉得，自己之前的担心都是多余的。陌千叶的世界很简单，简单到只要你对他好，只要你信任他，他就会毫无保留地回报你，哪怕你和他认知中的一切都不同，哪怕你来自遥远的仙界，他也会把你当成最重要的人。
“你不是恶鬼。”白玥画再次强调，他握住陌千叶的手，指尖用力，让他感受到自己的坚定，“从始至终，你都不是。那些给你贴上‘恶鬼’标签的人，才是真正被偏见蒙蔽了双眼的人。而你，陌千叶，是我见过最善良，最纯粹的人。”
陌千叶看着他，看着他眼底的认真，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暖的，胀胀的。他忽然觉得，这么多年的委屈和孤独，在这一刻，都变得不值一提了。因为他终于遇到了一个人，一个不害怕他的疤，不嫌弃他的“身份”，愿意相信他，愿意陪伴他的人。
他反手握住白玥画的手，掌心的温度相互传递，像是在诉说着彼此的心意。“玥画，”他轻声说，眼神里带着几分醉意的依赖，“有你这句话，就够了。就算全世界都觉得我是恶鬼，只要你知道我不是，就够了。”
白玥画的心跳微微加快，他看着陌千叶泛红的脸颊，看着他眼底毫不掩饰的信任，忽然觉得，这人间的烟火，这月下的羁绊，比他在仙界见过的任何仙景都要动人。他俯身，轻轻拍了拍陌千叶的肩膀，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放心吧，我会一首陪着你，不会让你再一个人承受那些偏见和误解。”
陌千叶点了点头，酒意上涌，让他的眼皮越来越重。他靠在白玥画的肩膀上，呼吸渐渐变得平稳，像是睡着了。白玥画没有动，只是轻轻扶着他的头，让他靠得更舒服一些。
月光洒在两人身上，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紧紧依偎在一起。老槐树的叶子在风里轻轻摇曳，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在为他们祝福；院角的青果树苗，在月光的滋养下，悄悄长出了一片新叶，像是在见证着这份跨越偏见的羁绊。
不知过了多久，陌千叶在睡梦中轻轻呢喃，像是在说着什么梦话。白玥画低下头，凑近他的耳边，听到他含糊地念着：“玥画……不要走……”
白玥画的心微微一软，他轻轻拍了拍陌千叶的后背，像是在安抚一个不安的孩子：“我不走，我会一首在这里，陪着你。”
睡梦中的陌千叶像是听到了他的话，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那笑容里没有了平时的拘谨和防备，只有纯粹的安心和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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