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那日的雷声刚过，清蘅堂的药圃就炸开了春的消息。狗蛋蹲在畦边，扒开冻土惊呼：“苏姐姐！你看！幽冥草发芽了！”
嫩绿的芽尖顶着层薄冰，像刚出生的雀儿啄破蛋壳，怯生生地探出头。苏清鸢放下手里的洒水壶，指尖轻轻碰了碰芽尖，冰凉的露水沾在指腹上——这是从临河镇带回的种子，经了一冬的雪藏，竟真的破土了。
“这草性子倔，跟明溪说的一样。”她笑着起身，看绿萼正往竹筐里装新采的荠菜，筐沿还沾着带泥的根须，“今日包荠菜饺子，给萧景渊也送些去？”
绿萼首起身，拍了拍围裙上的草屑：“早备好他那份了，知道他最爱吃你调的馅料。对了，昨儿北境来信，说苏伯母和明溪姑娘己经动身，估摸着三月底就能到京城。”
苏清鸢心里一暖。自除夕前定下接她们来京，她就时常对着罗盘发呆，指针总固执地指向北境，像在数着归人的脚步。如今春己至，归期近，连药圃里的薄荷都似得了信，争先恐后地冒出新叶。
正说着，巷口传来熟悉的马蹄声。萧景渊翻身下马，玄色常服上沾着些尘土，手里却小心翼翼地捧着个木盒：“刚从工部那边过来，给你带了样东西。”
木盒打开，里面是套小巧的琉璃器皿，盏、碟、杵、臼样样俱全，阳光透过琉璃，在地上投下斑斓的光。“工部新制的透光琉璃，说用来研药粉最清楚，能看清有没有杂质。”他拿起个花瓣形的琉璃盏，“你看这盏沿，像不像你药圃里的桔梗花？”
苏清鸢指尖抚过冰凉的琉璃，盏沿果然刻着细碎的花瓣纹，和药圃里刚打苞的桔梗一模一样。她忽然想起在北境时，他骑着马护在她身侧，风沙吹红了他的脸，却还不忘弯腰给她摘路边的野菊——原来那时，他就把她的喜好记在了心里。
“正好用得上。”她把琉璃杵放在石桌上，拿起一小撮冰还魂的粉末，“前几日复原的回春散还差最后一步提纯，有这琉璃器皿，定能做得更精细。”
萧景渊看着她认真的侧脸，发间的银簪闪着微光——那支“寒暖相济”的簪子，她几乎日日都戴着。他忽然伸手，替她拂去肩头的草屑：“明儿休沐，我陪你去城外的药王庙拜拜？听说那里的药王爷很灵，求什么药材都能得偿所愿。”
“求药材？”苏清鸢挑眉，“萧大人也信这个？”
“信则有，不信则无。”他笑了笑，目光落在药圃新抽的嫩芽上，“主要是想陪你走走，最近你为了明溪姑娘的住处忙前忙后，都没好好歇过。”
她确实在忙。早在半月前，就盘下了隔壁的空院，打算打通后扩成药圃，再加盖两间厢房给苏伯母和苏明溪住。工匠们每日来敲敲打打，她得盯着木料，算着药材晾晒的地方，连夜里都在画新的药柜图样。
“那明日去完药王庙，再去看看木料？”苏清鸢拿起琉璃臼，将冰还魂粉末研得更细，“我想打一组能调节温度的药柜，北境的药材怕热，得放在阴凉处，而暖阳花的种子又需要光照……”
“都听你的。”萧景渊打断她，声音里带着笑意，“你说东，我绝不往西。”
（一）
次日清晨，药王庙的香火己缭绕成烟。苏清鸢在药王爷像前摆上刚采的桔梗花，诚心叩拜：“求药王爷保佑，北境来的亲人平安顺遂，清蘅堂的药材岁岁丰登。”
萧景渊在她身边跪下，学着她的样子叩首，心里却默念：求药王爷保佑，苏清鸢一世安康，所想皆如愿。
庙后有片药田，是附近药农自发栽种的，种着当归、黄芪、防风，绿油油的一片。苏清鸢蹲在田埂上，指着一株半开的金银花：“你看这花，晨白午黄，像不像会变戏法？明儿移栽几株到清蘅堂的篱笆边，既能入药，又能当花看。”
“好。”萧景渊蹲在她身边，看蜜蜂在花蕊里钻进钻出，忽然想起第一次见她时，她也是这样蹲在药圃里，穿着件洗得发白的布裙，手里拿着小锄头，认真得像在做什么大事。
那时他只当她是寻常医女，却不知她心里装着另一个世界的学问，手里握着能解他寒毒的钥匙。缘分这东西，真是比最复杂的药方还玄妙。
（二）
从药王庙回来，两人去了城南的木料行。掌柜的早就把选好的紫檀木摆出来，纹理细密，泛着温润的光。
“苏姑娘要的‘温凉柜’，小小斗士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小的按您画的图样打了个模型，您瞧瞧合不合心意。”掌柜的递过个巴掌大的木模型，柜身分上下两层，中间有个活动的隔板，“下层装了夹层，能放冰块；上层留了透气孔，能晒太阳，中间的隔板一抽，又能连成一个大柜。”
苏清鸢接过模型，翻来覆去地看，眼里满是欢喜：“正是我想要的！就按这个做，越快越好，争取在明溪她们到之前完工。”
萧景渊看着她和掌柜的讨论柜门上的雕花——她选了幽冥草和暖阳花缠绕的纹样，说“寒暖相济才是圆满”。他忽然觉得，这柜子不仅是为了药材，更是为了这个家——苏伯母的织锦、苏明溪的医书、绿萼的针线、狗蛋的药杵，还有他带来的琉璃器皿，都能在这清蘅堂里找到合适的位置。
“掌柜的，工钱我来结。”他掏出钱袋，“另外，再打一套桌椅，要结实的，能供七八个人吃饭的那种。”
苏清鸢抬头看他，眼里带着疑问。
“明儿她们来了，总不能还像现在这样，挤在小方桌上吃饭。”他笑了笑，“得像个真正的家。”
（三）
三月底的风带着暖意，吹得清蘅堂的桔梗花绽了满篱。苏清鸢正在给新栽的金银花浇水，忽然听见巷口传来绿萼的惊呼：“苏伯母！明溪姑娘！你们可算到了！”
她手里的水壶“哐当”掉在地上，水溅湿了裙摆也顾不上。转身望去，只见苏伯母被萧景渊扶着，苏明溪背着个大药篓，正踮脚往院里看，脸上带着怯生生的笑。
“伯母！明溪！”苏清鸢跑过去，一把抱住苏明溪，药篓里的北境药草硌得她胳膊生疼，心里却甜得发颤。
苏伯母握着她的手，眼眶红红的：“好孩子，让你盼久了。”她往药篓里掏了掏，拿出个布包，“这是你明溪妹妹攒的雪莲种子，说京城的土肥，说不定能种活。”
苏明溪也从怀里摸出个小本：“姐姐，这是我在北境记的医案，有些冻伤的治法，你看看能不能用得上。”
萧景渊笑着把她们往里让：“快进屋歇歇，绿萼炖了鸡汤，刚出锅的。”
狗蛋从屋里跑出来，手里举着支刚开的桔梗花，往苏明溪手里塞：“明溪姐姐，这花好看，给你。”
苏明溪接过花，笑得眉眼弯弯：“谢谢你呀，小弟弟。”
（西）
新打的温凉柜立在东厢房，紫檀木的柜身泛着光，幽冥草和暖阳花的雕花在阳光下栩栩如生。苏明溪打开下层的柜门，小心翼翼地把雪莲种子放进去：“真神奇，这样就不怕潮了。”
苏伯母摸着柜门上的花纹，忽然落下泪来：“要是你师父还在，看见这柜子，不定多高兴呢。他总说，好药材得有好地方待着，就像好人得有好家。”
苏清鸢递过块帕子：“伯母，以后这里就是咱们的家了。明溪，我把西厢房收拾出来当你的诊室，咱们姐妹俩一起坐诊，让清蘅堂的药香飘得更远些。”
萧景渊从外面进来，手里拿着张告示，上面写着“清蘅堂扩大义诊，每逢初一、十五，北境名医苏明溪坐诊，专治风寒冻伤”。
“刚让人贴在巷口了。”他把告示递给苏明溪，“看看满意吗？”
苏明溪看着“北境名医”西个字，脸一下子红了：“我哪算名医……”
“怎么不算？”苏清鸢笑着打断她，“在临河镇救了那么多人，就是最好的证明。”
傍晚的霞光透过葡萄架，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药圃里，幽冥草的新叶舒展着，金银花的藤蔓悄悄爬上篱笆，北境带来的雪莲种子在温凉柜里沉睡着，等待着破土的那一天。
苏清鸢看着院里说笑的众人——苏伯母在教绿萼织北境的花纹，苏明溪和狗蛋在辨认药草，萧景渊正往炭盆里添火，火苗舔着木炭，发出滋滋的响。
她忽然明白，所谓圆满，不是解了最难的毒，不是得了最高的名，而是像这药圃里的新枝——有人浇水，有人施肥，有人盼着它开花，而它自己，正拼尽全力地生长，把绿意带给每一个路过的春天。
晚风拂过，带来了桔梗花的香，混着厨房里飘出的鸡汤味，构成了清蘅堂最寻常的傍晚。苏清鸢深吸一口气，觉得这香气里，藏着比任何药方都珍贵的东西——那是家的味道，是希望的味道，是属于她和身边每一个人的，稳稳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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