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露水滴在清蘅堂的药圃里，苏清鸢正蹲在畦边采收新熟的枸杞，指尖刚触到的红果，就听见院外传来马车轱辘声。绿萼从门口探进头来，手里扬着张烫金帖子，笑得上眉梢都飞了起来：“姑娘！萧府派人送庚帖来了！红绸裹着的，可喜庆了！”
苏清鸢指尖的枸杞“啪嗒”掉回篮里，脸颊腾地红了。她站起身拍了拍裙角的泥土，刚走到廊下，就见萧府的管事捧着个描金漆盒站在院里，见了她便躬身行礼：“苏姑娘安好，这是我家大人让送来的庚帖，请姑娘过目。”
木盒打开时，一股淡淡的松烟墨香混着蜜香飘了出来。红绸裹着的庚帖上，萧景渊的生辰八字用工整的小楷写着，旁边还压着枝新鲜的忍冬花，花瓣上的露水沾湿了帖角，晕开一小片浅红，像极了她此刻的脸色。
“劳烦管事跑一趟。”苏清鸢接过庚帖，指尖触到那微凉的纸面，心跳得像揣了只兔子。她回头对绿萼道，“去取两包新配的安神茶来，给管事带回去。”
管事笑着道谢：“我家大人还说，若姑娘觉得合适，三日后他亲自来商量聘礼的事。”说罢又行了礼，才躬身退下。
苏明溪不知从哪儿钻出来，一把抢过庚帖，凑到苏伯母跟前：“娘！你看你看！萧大哥这字写得真好看！比先生教我的强多了！”她忽然指着帖尾的小字，“‘愿以三生药香，换一世清鸢’——娘，这是什么意思呀？”
苏伯母接过庚帖，指尖轻轻抚过那行小字，眼里的笑意像浸了蜜：“傻丫头，这是景渊的心意呢。”她转向苏清鸢，目光温柔得能滴出水来，“清鸢，你觉得呢？”
苏清鸢低头看着那行字，耳尖红得快要滴血。萧景渊总说她身上有药香，说闻着就安心，原来他早就把这心思写进了庚帖里。她想起前几日他在药圃里，笨拙地学着辨识枸杞和茱萸，说以后要帮她打理药圃，说要在府里辟出块地，种满她喜欢的薄荷和金银花。
“娘，我觉得……很好。”她的声音细若蚊吟，却清晰地落在每个人耳里。
（一）
三日后的清晨，萧景渊果然来了。他穿了件月白长衫，腰间系着块玉佩，走路时叮当作响，倒比平时多了几分少年气。苏清鸢正在晾晒新采的艾草，见他进来，手里的木杆差点掉在地上。
“我带了些东西，你看看合不合心意。”萧景渊指挥着随从把聘礼搬进来，院子里瞬间堆得像座小山——有整箱的绸缎，上面绣着药草纹样，显然是特意定做的；有几盆刚开花的墨兰，叶片修长，开得清幽；还有个紫檀木匣子，打开一看，里面是套银针，针尾都嵌着小小的珍珠，想必是给她行医用的。
“这些是……”苏清鸢看着那箱绸缎上的紫苏图案，心跳又开始不受控制。
“我娘说，聘礼里得有姑娘家喜欢的东西。”萧景渊走到她身边，帮她把艾草挂好，“知道你喜欢药草，让绣坊照着药圃里的样子绣了这些。还有那套针，是找宫里的巧匠打的，比你现在用的更趁手。”
苏明溪抱着那盆墨兰，鼻子凑上去闻了又闻：“萧大哥，这花好香啊！比我院子里的月季好闻多了！”
“这叫墨兰，”萧景渊笑着解释，“夜里也会散发香气，放在你姐姐窗前，能安神。”他偷偷看了苏清鸢一眼，见她嘴角噙着笑，心里的石头才算落了地。
苏伯母端来刚沏好的薄荷茶，看着满院的聘礼，对萧景渊道：“景渊啊，清鸢这孩子，从小就跟药草打交道，性子也随那些草木，看着温和，其实执拗得很。以后你们成了亲，还得你多担待。”
“伯母放心，”萧景渊接过茶杯，目光落在苏清鸢身上，语气郑重，“我会护着她，也会守着她的药圃，守着她的清蘅堂。”
苏清鸢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颤，茶盏里的薄荷叶轻轻晃了晃，像她此刻的心湖。
（二）
聘礼的事定下来后，清蘅堂就忙了起来。苏伯母带着街坊的婶子们裁红绸、剪喜字，苏明溪则缠着萧景渊，要他讲北境的故事，说要绣在嫁妆的枕套上。苏清鸢每日除了打理药圃，就被苏伯母拉着试穿新做的嫁衣。
那嫁衣是苏伯母亲手绣的，领口和袖口都绣着缠枝莲，裙摆上却藏着几株小小的艾草和薄荷，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这是咱们清蘅堂的记号，”苏伯母替她系好腰带，眼里闪着泪光，“以后到了萧府，看到这些，就像看到家一样。”
苏清鸢摸着裙摆上的薄荷纹样，忽然想起萧景渊说的“三生药香”。原来从一开始，他们的缘分就浸在这药香里——他因她的药而安，她因他的守护而暖，就像薄荷配金银花，看似清淡，却能熬出最绵长的味道。
傍晚时分，萧景渊派人送来了封信，信封上画着朵小小的金银花。苏清鸢拆开一看，里面是张他亲手画的药圃图，图上标着哪里种薄荷，哪里种忍冬，旁边还写着行字：“待你过门，咱们一起给这块地浇水。”
她把信纸折好，放进贴身的荷包里，抬头看向窗外。夕阳正落在那盆墨兰上，把花瓣染成了金色。药圃里的艾草还在散发着清香，混着远处传来的唢呐声——街坊们说，那是萧府在请吹鼓手，为了下月的婚事，热闹热闹。
苏清鸢忽然笑了，伸手摘下片薄荷叶子，放在鼻尖轻嗅。嗯，是她熟悉的味道，也是……他的味道。
（三）
离婚事还有半月，清蘅堂的门槛快被踏破了。有来送祝福的街坊，有来请教药方的病患，还有萧景渊派来的人，一会儿送些新采的莲子，一会儿又送来块适合做药碾子的青石。
“姑娘，你看萧大人送的这青石，颜色多正啊！”绿萼摸着那块光溜溜的石头，“打磨一下就能用，比咱们现在这个好用多了。”
苏清鸢正在写婚单，闻言抬头笑了笑：“他哪里懂这些，定是问了药铺的老师傅。”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暖烘烘的。
萧景渊似乎总这样，笨拙却认真地学着融入她的世界，学着辨认她的药草，学着懂她的喜好。就像前几日，他捧着本《本草纲目》来问她，“当归和川芎怎么区分”，那认真的样子，让她忍不住笑出了声。
“姐姐，萧大哥又派人来了！”苏明溪举着个锦盒冲进来说，“这次是个银镯子，上面刻着‘鸢’字呢！”
锦盒打开，一对素银镯子躺在里面，镯身刻着细密的缠枝纹，末端各缀着个小小的药铃，一晃就发出清脆的响声。苏清鸢拿起一只戴上，冰凉的银器贴着腕骨，却仿佛能传来他的温度。
“萧大哥说，这叫‘药铃镯’，以后你出诊时戴着，病人听见铃声就知道是你来了。”苏明溪学着萧景渊的语气，学得有模有样。
苏清鸢摸着镯子上的“鸢”字，忽然觉得，这满院的药香里，好像又多了种味道——是喜糖的甜，是红绸的暖，是他眼里的光。
（西）
婚期前一日，苏清鸢坐在窗前，看着院里忙碌的人们，手里着那张庚帖。萧景渊的字迹有力，却在“清鸢”二字上格外轻柔，像是怕碰坏了似的。
绿萼端来一碗莲子羹，笑着说：“姑娘，萧大人刚才派人来说，明日一早他就来接你，让你今晚好好休息，别紧张。”
“我才不紧张。”苏清鸢嘴硬道，却忍不住打了个哈欠——这几日忙得确实没睡好。
“还说不紧张，”苏伯母走进来，手里拿着个绣好的荷包，“你看你，眼底都有青影了。这个给你，里面装了些薰衣草和合欢花，今晚能睡安稳些。”
荷包上绣着两只交颈的鸟儿，旁边还衬着几株艾草，是苏伯母连夜绣好的。苏清鸢接过荷包，贴在脸颊上，能闻到熟悉的药香和母亲的味道。
“娘，”她忽然抱住苏伯母，声音有点哽咽，“谢谢您。”
“傻孩子，谢什么。”苏伯母拍着她的背，“能看着你嫁个好人家，娘比什么都高兴。景渊是个好孩子，以后啊，你们好好过日子，把清蘅堂的药香，也带到萧府去。”
夜深时，苏清鸢躺在床上，听着窗外的虫鸣和远处隐约的唢呐声，手里握着那个荷包，腕上的药铃镯偶尔发出轻响。她想起明日就要嫁给他了，想起他笨拙地辨认药草的样子，想起他写在庚帖上的“三生药香”，嘴角忍不住弯了起来。
月光透过窗棂，落在帐子上的药草纹上，那些紫苏、薄荷、金银花，仿佛都活了过来，在月光里轻轻摇曳。苏清鸢闭上眼睛，鼻尖萦绕着淡淡的药香，心里却像揣了块暖玉，温温的，甜甜的。
她知道，从明天起，她的药香里，会永远混着他的气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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