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露水还挂在清蘅堂的药圃里，苏清鸢正坐在镜前，任由苏伯母为她梳头。桃木梳划过青丝，带着淡淡的薄荷香——那是她前几日特意用薄荷汁泡过的，说是“新人梳妆，清神醒脑”。铜镜里映出她泛红的脸颊，鬓角别着朵新鲜的忍冬花，是萧景渊一早让人送来的，花瓣上还沾着晨露，像极了他看她时湿漉漉的眼神。
“慢点梳，别扯着头发。”苏清鸢轻声说，指尖无意识地摸着腕上的药铃镯，银铃偶尔“叮铃”响一声，惊得窗外的麻雀扑棱棱飞起来。
苏伯母笑着停了手，拿起支银簪——簪头雕着片小小的艾叶，是萧景渊托银匠打的——轻轻插进她发间：“嫁过去可不能这么娇气了，萧府人多，遇事得有个主母的样子。不过啊，”她话锋一转，眼里漾起暖意，“景渊那孩子，看着冷，心细着呢。你看这簪子，知道你日日跟药草打交道，连雕花都是你最常用的艾叶。”
苏清鸢对着镜子抿了抿唇，镜中忽然映出个人影，绿萼正举着件嫁衣跑进来，红绸上绣着密密麻麻的药草纹样，紫苏缠牡丹，薄荷绕蔷薇，针脚里都透着股药香。
“姑娘你看！萧府送来的嫁衣，绣娘说这叫‘百草迎亲’，每一针都浸过金银花水，说是能辟邪呢！”
（一）
迎亲的唢呐声在巷口炸开时，苏清鸢刚换好嫁衣。红绸贴着皮肤，带着点清清凉凉的触感，混着身上的药香，竟一点不觉得燥热。她走到窗边，看见萧景渊骑在白马上，穿着大红喜袍，领口别着朵她亲手种的薄荷，正有些笨拙地朝着院里拱手，引得街坊们一阵笑。
“看他那样，比当年第一次上战场还紧张。”苏伯母站在她身边，语气里满是笑意。
苏清鸢没说话，只是看着他被几个伴郎推搡着下马，手里还紧紧攥着个红布包，走到门口时差点被门槛绊倒，惹得人群里爆发出更大的笑声。他定了定神，捧着布包走进来，红布掀开，里面是把小巧的药锄，锄柄缠着红绸，锄头上还刻着行小字：“执此锄，共此圃。”
“这是……”苏清鸢愣住了。
“我娘说，聘礼得有件能过日子的物件。”萧景渊的耳尖红得厉害，说话都有些磕巴，“以后……以后药圃的活儿，我来干，你只管用针就行了。”
苏明溪在一旁打趣：“萧大哥这是怕姐姐累着呢！不过这药锄也太秀气了，怕是连块硬土都挖不动吧？”
萧景渊却认真道：“我特意让木匠做的，轻便，她能用。”
苏清鸢看着那把缠着红绸的药锄，忽然想起他前几日蹲在药圃里，跟在她身后学翻土的样子——他那握惯了长枪的手，握起小药锄时总显得格外笨拙，却一遍遍练着，首到能稳稳地松好每一寸土。心头忽然一暖，伸手接过药锄，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两人像触电似的缩回手，脸颊都红透了。
（二）
拜堂的鼓乐声响起时，苏清鸢手里还攥着那把药锄的红绸。萧景渊牵着她的手走上喜堂，掌心的汗浸湿了红绸，却握得很紧。她能感觉到他在微微发抖，忍不住用指尖轻轻挠了挠他的掌心，他果然僵了一下，随即反手握得更紧了。
“一拜天地——”
司仪的声音落下，两人转身对着门外的阳光鞠躬。苏清鸢眼角的余光瞥见院外的药圃，晨露在叶尖闪光，像是在为她祝福。
“二拜高堂——”
苏伯母坐在堂上，抹着眼泪笑，萧夫人拉着她的手，塞过来个红包，里面是晒干的合欢花，说是“安神助眠，夫妻和睦”。
“夫妻对拜——”
萧景渊弯腰时，发间的金簪不小心蹭到她的额角，两人的目光撞在一起，他眼里的慌乱渐渐化成温柔，像药圃里慢慢漫开的晨雾。
礼成后，苏清鸢被送入洞房。房间里的摆设处处透着心思：窗台摆着她种的薄荷盆栽，梳妆台上的胭脂里掺了玫瑰露——是他记得她不爱浓烈的香气；墙角的柜子上，放着个新做的药箱，里面整整齐齐摆着她常用的银针和药瓶，箱盖内侧贴着张小小的药圃图，标注着每种草药的开花期。
“姑娘，萧大人可真用心。”绿萼指着图上的小字，“你看，他连你说的‘薄荷要在小满前后收’都记着了。”
苏清鸢摸着那张图，指尖划过“紫苏”二字——旁边写着“清鸢最爱，炖肉时放”，字迹有些歪歪扭扭，像是练了很久才写顺的。
（三）
傍晚的宴席正热闹时，萧景渊悄悄溜进洞房。苏清鸢正坐在床边，听见脚步声回头，见他手里拿着个小陶罐，脸上还沾着点酒渍。
“给你的。”他把陶罐递给她，揭开盖子，里面是蜜渍金银花，甜香混着酒香漫开来，“知道你不爱喝酒，厨房特意做的，说是能解酒气。”
苏清鸢舀了一勺放进嘴里，清甜在舌尖化开，抬头看见他还站在原地，像个等着夸奖的孩子，忍不住笑了：“你怎么跑进来了？外面客人还等着呢。”
“他们闹得凶，我怕你一个人闷。”萧景渊走到她身边坐下，目光落在她发间的忍冬花上，“这花……还新鲜着呢。”
“是你早上送的那朵，我用清水养着呢。”苏清鸢抬手碰了碰花瓣，忽然想起什么，从嫁妆箱里拿出个小布包，“给你的。”
布包里是她晒干的艾草和苍术，用红绳系着。“这是清蘅堂的规矩，新人带这个，能驱虫辟邪。”她解释道，“你总在军营，住处潮，放些在枕下，睡得安稳。”
萧景渊接过来，小心翼翼地放进怀里，像是捧着什么稀世珍宝：“我日日带着。”
窗外的月光爬进屋里，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红绸缠着的药锄靠在床边，锄头的小字在月光下闪着微光。远处的宴席声渐渐淡了，只有药圃里的虫鸣和偶尔响起的药铃镯轻响，像是在说——
往后的日子，有药香，有彼此，便是最好的时光。
（西）
几日后的清晨，苏清鸢被一阵轻微的翻土声吵醒。她披衣走到窗边，看见萧景渊正蹲在后院的新辟的药圃里，拿着那把红绸药锄，笨拙却认真地松着土。晨光洒在他身上，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和药圃的轮廓叠在一起，像幅刚画好的水墨画。
他似乎感觉到她的目光，回头朝她笑了笑，阳光落在他的酒窝里，亮得晃眼。他举起手里的药锄挥了挥，红绸在风里轻轻飘着，像极了那日拜堂时，他握在掌心的温度。
苏清鸢忽然想起萧景渊在庚帖上写的那句话——“愿以三生药香，换一世清鸢”。
原来最好的承诺，从不是华丽的辞藻，而是他握着药锄的样子，是她捻着银针的弧度，是两人站在药圃里，看晨露落满草叶的每一个清晨。
药香漫过红绸，缠上岁月，这大概就是日子最好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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