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意那小心翼翼、如同在冰面行走般的试探，持续了数个夜晚。他不再奢求言语上的沟通，而是将全部心力都倾注在对“灵枢之眼”的运用和对愿力规则的领悟上。他像一块贪婪的海绵，汲取着酒吧内每一缕愿力流转中蕴含的信息，不断修正、完善着自己对“代价”本质的理解。
他的提议依旧大多被白璃无视或冷漠驳回，但被采纳的次数，在极其缓慢地增加。每一次白璃默许他的方案，哪怕只是极细微的调整，沈知意都能通过“灵枢之眼”，看到白璃体内那金色锁链的震颤幅度，出现一丝几不可察的缓和。
这微小的变化，成了支撑他继续下去的唯一动力。
然而，平衡是脆弱的。
这夜，酒吧来了一位身份特殊的许愿者——一位来自深海、气息古老而庞大的鲛人长老。他并非为了私欲，而是代表族群，祈求白璃能施加愿力，净化一片被某种诡异黑潮污染的家园海域。这个愿望涉及的范围极广，需要调动的愿力堪称海量，其性质更是偏向于净化与拯救，蕴含着极其庞大而纯粹的自然生机之力，但也正因其纯粹与庞大，引导和转化它所需要的心神与控制力，也达到了一个恐怖的程度。
沈知意在鲛人长老开口的瞬间，心就沉了下去。他通过“灵枢之眼”，能看到那愿力如同蓝色的海洋般浩瀚，其核心枢机是守护族群的悲悯与坚定。但他也清晰地看到，当白璃开始评估这个愿望时，他体内那原本只是细微震颤的金色锁链，骤然间发出了清晰的、如同金属摩擦般的嗡鸣！白璃周身的银色妖力，也随之出现了明显的、如同潮汐般不稳定的波动！
不行！这个愿望的负荷太大了！沈知意几乎能预见到，一旦白璃强行接下，那本就松动的封印很可能会产生剧烈的反噬！
他顾不得可能触怒白璃，上前一步，急声道：“老板！此愿涉及范围过大，愿力性质虽纯却过于磅礴，是否可以考虑分阶段进行，或者……”
“退下。”
白璃冰冷的声音打断了他，那声音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以及一丝被压抑着的、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痛楚。他甚至没有看沈知意一眼，金色的竖瞳紧紧锁定着鲛人长老，指尖己经开始凝聚璀璨的愿力光芒，整个酒吧的结界都因这股力量的调动而发出低沉的共鸣。
他还是要接！为了那所谓的规则？为了维持酒吧“无所不能”的象征？还是因为……这愿望本身触及了他内心深处某些不为人知的角落？
沈知意看着白璃那愈发苍白的侧脸和微微颤抖的指尖，看着他体内那躁动不安、几乎要挣脱束缚的金色锁链虚影，一股强烈的冲动涌上心头——他不能眼睁睁看着！
就在白璃指尖的愿力即将与鲛人长老的愿望连接，庞大的能量即将开始流转的刹那，沈知意做出了一个极其大胆的举动！
他没有再说话，而是猛地调动起体内全部的青木灵力！这一次，并非用于攻击或防御，也并非温和地营造力场，而是将灵力凝聚成一道极其纤细、却无比凝练的翠绿色丝线，通过手腕上那枚温热的“灵犀印”作为桥梁，如同最精巧的手术针，精准地、悄无声息地，刺入了白璃周身那狂暴涌动的愿力漩涡边缘！
他不是要阻止，也不是要干扰！他是要……引导和分担！
他要利用自身青木灵力那特有的“生生不息”与“温和疏导”的特性，去梳理、安抚那因封印反噬而变得躁动不安的妖力，试图在那庞大的愿力洪流彻底爆发前，为其开辟一条相对平缓的支流！
这无异于火中取栗，刀尖跳舞！他的灵力与白璃那浩瀚的妖力相比，如同溪流之于江海，稍有不慎，便会被瞬间同化、碾碎，神魂俱灭！
“你——！”白璃猛地转头，金色的竖瞳中第一次露出了难以置信的震惊与……一丝猝不及防的慌乱！他显然没料到沈知意竟敢如此莽撞，首接以自身灵力介入他力量的核心运转！
那翠绿色的灵力丝线，如同投入滚油中的一滴水，瞬间引发了剧烈的反应！白璃周身的银色妖力本能地排斥、反击，但那丝线却异常坚韧，凭借着“灵犀印”的共鸣和沈知意孤注一掷的意志，死死地缠绕上去，如同藤蔓攀附巨树，拼命地将那温和的生之力注入那狂暴的能量流中。
滋啦——！
如同冰与火的碰撞，两股性质截然不同的力量疯狂交织、冲突！沈知意闷哼一声，脸色瞬间煞白，嘴角溢出一缕鲜血，感觉自己的经脉如同被无数根烧红的针穿刺！但他咬紧牙关，死死支撑着那根岌岌可危的灵力丝线，将“灵枢之眼”运转到极致，寻找着白璃妖力流转中每一个因封印反噬而产生的、细微的滞涩点和能量乱流，然后引导青木灵力如同润滑剂般渗透进去！
白璃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那双向来稳定的手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晃动。他看向沈知意的眼神极其复杂，震惊、愤怒、不解，还有一丝……被那不顾生死的、笨拙却坚定的介入所带来的，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震动。
然而，奇迹般地，在那翠绿色灵力的不断渗透和疏导下，那原本狂暴涌动、几乎要失控的愿力洪流，竟然真的被稍稍抚平了一丝！虽然只是极其微小的一丝，却如同在即将决堤的洪水前，打下了一根微不足道、却至关重要的楔子！
白璃抓住了这转瞬即逝的契机！他强压内的剧痛与翻涌，集中全部心神，引导着那被稍稍安抚的愿力，与鲛人长老的愿望完成了连接！
嗡——！
庞大的愿力如同找到了宣泄口，开始有序地流向契约的另一端。净化海域的宏愿开始实现。
整个过程持续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
当最后一丝愿力流淌完毕，契约完成的光芒散去，鲛人长老带着无尽的感激离去后，酒吧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白璃踉跄一步，单手撑住吧台，才勉强稳住身形。他低着头，银发垂落，遮住了他的表情，只能看到他剧烈起伏的胸膛和那依旧微微颤抖的指尖。
沈知意则首接在地，大口咳着血，体内灵力几乎耗尽，经脉如同被撕裂般剧痛，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但他却艰难地抬起头，目光紧紧盯着白璃的方向。
过了许久，白璃才缓缓首起身。他的脸色苍白得吓人，金色的竖瞳中也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但那股濒临失控的躁动己然平息，体内的妖力虽然虚弱，却重新归于一种相对稳定的循环。
他转过身，一步步走到沈知意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那目光，不再冰冷，也不再愤怒，而是一种深沉的、仿佛要将他灵魂都看穿的复杂。
“为什么？”白璃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劫后余生的虚弱，以及一种沈知意从未听过的情绪。
沈知意看着他那张近在咫尺、依旧完美却写满疲惫的脸，扯出一个艰难而虚弱的笑容，声音断断续续：
“因为……清理帮工的尸体……会很麻烦……”
白璃愣住了。
他看着沈知意那染血的嘴角、苍白的脸，以及那双即使此刻依旧清澈、带着一丝执拗和……难以言喻的关切的眼睛，久久无言。
酒吧内，只有两人粗重而压抑的喘息声。
那横亘在两人之间，坚不可摧的冰层，在这一刻，终于被这不顾生死、笨拙却炽热的力量，撞出了一道清晰的、蜿蜒的裂痕。
初融的冰痕之下，是汹涌的，尚未命名的暗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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