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如同沉溺在深海中的溺水者，挣扎着，一点点冲破黑暗的束缚，浮向冰冷而模糊的光明。最先恢复的，是感官。消毒水刺鼻的气味顽固地钻入鼻腔，提醒着她身在何处。然后是身体各处传来的、被厚重麻木包裹下的钝痛，尤其是小腹，有一种奇异的、被小心翼翼维护着的沉重感。
林晚星费力地掀开仿佛有千斤重的眼皮，长时间昏迷让视野里一片朦胧的白。适应了好一会儿，天花板上冰冷的LED灯管，床边沉默矗立的监测仪器，以及手臂上连接的输液管，才逐渐清晰地映入她的眼帘。
她还活着。
这个认知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席卷了她。紧接着，昏迷前那刻骨铭心的恐惧和剧痛，如同潮水般回涌——刺眼的车灯，巨大的撞击力，身体飞起时撕裂般的痛楚，以及身下那温热的、代表着生命流逝的液体……
孩子！
她的手几乎是无意识地、带着一种惊恐的颤抖，猛地抚向自己的小腹。
那里，依旧是平坦的，但似乎……有一种不同于以往的、微弱的充实感。一种极其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搏动，透过薄薄的病号服和肌肤，隐隐传来。
孩子……还在？
一股巨大的、近乎眩晕的庆幸让她瞬间湿了眼眶。她还活着，孩子……也勉强还在。这几乎是绝望深渊里，唯一一丝微弱的光亮。
就在她沉浸在这复杂情绪中时，病房门被轻轻推开
沈墨深端着一杯温水走了进来。他显然精心打理过，换上了干净的衬衫和西裤，下巴的胡茬也刮得干干净净，试图掩饰连日的疲惫。但在看到林晚星睁着眼睛，怔怔地望着天花板时，他的脚步还是瞬间顿住了，手中的水杯几不可察地晃动了一下，溅出几滴水珠。
他的眼中，瞬间爆发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巨大惊喜、如释重负以及更深沉愧疚的光芒。他快步走到床边，几乎是屏着呼吸，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晚星？你……你醒了？”
林晚星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目光落在了他的脸上。
这张脸，曾让她怦然心动，也曾让她恐惧绝望；曾在她梦中温柔出现，也曾化作最冷酷的梦魇。此刻，这张脸上写满了她从未见过的、小心翼翼的关注和一种……近乎卑微的欣喜。
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眼神里没有劫后重逢的激动，没有愤怒的指责，甚至没有太多的波澜，只有一片经历过生死、被冰封后的沉寂，以及那沉寂之下，难以消融的、尖锐的痛楚。
她的目光，像一面冰冷的镜子，清晰地映照出沈墨深此刻所有复杂难言的情绪，也让他所有试图伪装的平静，瞬间瓦解。
“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我马上叫医生……”他避开她的视线，有些慌乱地伸手想去按呼叫铃。
“孩子……”林晚星终于开口，声音干涩沙哑，像砂纸摩擦过喉咙，带着久未说话的滞涩。
沈墨深的动作僵在半空，他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连忙说道：“孩子没事！暂时……暂时保住了。医生说你很坚强，孩子也很顽强……”他的语气带着一种急于安抚的迫切，甚至有一丝讨好的意味。
林晚星闭上了眼睛，长长地、疲惫地吁出了一口气。孩子还在，这很好。但这并不能抵消她所经历的一切。
病房里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只有仪器规律的滴答声，证明着时间的流逝。
沈墨深看着她紧闭双眼、拒绝交流的姿态，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闷痛难当。他知道，他必须面对，必须解释。那沉重的真相，如同横亘在两人之间的冰川，若不破开，将永无融化的可能。
他深吸一口气，在床边的椅子上缓缓坐下，双手交握，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不再试图逃避她的目光，而是首视着她苍白的侧脸，声音低沉而艰涩地开口：
“晚星……关于‘婉儿’……对不起。”
林晚星的睫毛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但没有睁开眼。
她……是我的亲妹妹。”沈墨深开始叙述，语气沉重而缓慢，将那段被他深埋的、血淋淋的家族悲剧，伴随着深深的悔恨，一字一句地摊开在她的面前。遗传性的精神疾病，婉儿的发病与自尽，双胞胎妹妹婉清的同样困境，他每年的祭奠，私人医院的真相，以及他因为恐惧和所谓的“保护”而选择隐瞒的愚蠢……
他的声音时而哽咽，时而充满无力感，那段沉重的过往，每一次揭开，都像是在他自己心上重新割开一道口子。他不再是从前那个高高在上、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蚀骨执爱》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不容置疑的沈墨深，更像是一个背负着太多痛苦和责任的、脆弱的普通人。
林晚星始终闭着眼，静静地听着。那些曾经让她痛苦不堪、辗转反侧的疑团，终于得到了解答。没有背叛，没有替身，只有一个被家族诅咒拖入深渊的男人，和他那沉重到令人窒息的责任。
她理解了。
理解了他为何讳莫如深，理解了他那异样的温柔和紧张，理解了他内心深处那片不为人知的、柔软的伤疤。
可是，理解，并不等同于原谅。
当沈墨深终于说完，带着满腔的悔恨和期待看向她时，林晚星缓缓睁开了眼睛。
她的目光依旧平静，却像结了冰的湖面，清晰地倒映出他的影子，却冰冷刺骨。
“说完了？”她轻声问，声音里没有愤怒，没有激动，只有一种近乎心死的疲惫。
沈墨深的心猛地一沉。
“我理解了。”她继续说道，每一个字都像小锤子，敲打在他刚刚剖开的、鲜血淋漓的心上，“你的隐瞒，你的苦衷。”
沈墨深眼中燃起一丝微弱的希望。
但紧接着，林晚星的话，将那丝希望彻底扑灭。
“但是，沈墨深，”她的目光首首地看向他，那里面终于有了一丝情绪的波动，是深可见骨的失望和痛楚，“你的不信任呢？你连一个解释的机会都不给我，就认定我背叛了你。你用最恶毒的心思揣度我，用最冷酷的方式囚禁我，甚至在我可能……可能怀着你的孩子的时候！”
她的声音微微提高，带着压抑的颤抖，眼眶瞬间红了，却倔强地不让泪水落下。
“你知不知道……我逃离，不是因为心虚，不是因为顾北辰！是因为我害怕！我害怕你知道我怀孕后，会怎么对待这个孩子！我害怕你会像丢弃一件垃圾一样，对待我们可能存在的骨肉！”
这些话，像一把把淬了毒的匕首，狠狠刺入沈墨深的心脏！他脸色瞬间惨白，想要辩解，却发现任何语言在这样血淋淋的指控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因为，她说的，都是事实。他当时，确实被愤怒冲昏了头脑，确实……那样想过。
“那一夜，你摔门而去，把我像个囚犯一样锁起来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我可能会绝望？可能会崩溃？”她的眼泪终于控制不住，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无声，却比任何嚎啕大哭都更令人心碎，“而那场车祸……沈墨深，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不是你把我逼到那个地步，我怎么会深夜流落街头，怎么会给顾北辰那个疯子可乘之机？！”
最后这句话，如同最终的重击，让沈墨深高大的身躯猛地一晃，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无法承受她眼中那深刻的恨意与指控。
是了，归根结底，是他亲手将她推向了危险的边缘。顾北辰是挥刀的人，而他，是那个将刀递过去，并把她推到刀口下的人！
“对不起……晚星……我真的……知道错了……”他声音嘶哑，充满了无力的忏悔。
“对不起有什么用？！”林晚星猛地别过头去，不再看他，肩膀因为激动和虚弱而微微颤抖，“我的孩子差点就没了！我也差点就死了！沈墨深，你一句轻飘飘的对不起，能抹去这一切吗？！”
她拉高被子，将自己连同那微隆的小腹一起紧紧裹住，形成一个拒绝的姿态。
“你出去。”她的声音从被子里传来，闷闷的，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我现在……不想看到你。”
沈墨深僵在原地，看着她蜷缩起来的、充满了防备和疏离的背影，心脏像是被瞬间掏空，只剩下无边无际的荒凉和疼痛。
他明白了。
真相可以解释误会，但无法弥合伤害。
她理解了他的隐瞒，却无法原谅他带来的、几乎毁灭性的不信任和伤害。
爱恨交织，如同最烈的毒药，腐蚀着彼此的心。
他最终，什么也没有再说，只是缓缓地、极其缓慢地站起身，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空壳，一步一步，沉重地走出了病房。
门，在他身后轻轻合上。
病房内，林晚星依旧维持着蜷缩的姿势，泪水无声地浸湿了枕畔。她理解了他的痛苦，可谁又来理解她所承受的这一切？
病房外，沈墨深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到地上，将脸深深埋入掌心。黑暗中，是他无边无际的悔恨，和那明明近在咫尺，却仿佛隔着一道天堑的、爱恨难辨的人。
原谅，这条路，似乎比他们想象中，还要漫长和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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