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渐深,窗外的梧桐叶开始染上焦糖色的边缘,偶尔有一两片耐不住风,打着旋儿飘落。阳光变得稀薄而珍贵,透过玻璃,落在林晚星病房的地板上,形成一片温暖却不刺眼的光斑。
她的孕周进入了最后阶段,身体像一颗熟透的果实,沉坠得厉害。浮肿并未完全消退,但每日黄昏沈墨深那场笨拙却坚持的按摩,成了她一天中最能缓解不适的时刻。噩梦依旧会来袭,但那只在黑暗中坚定握住她的手,像锚一样,总能将她从惊涛骇浪的记忆边缘拉回平静的港湾。
他们之间,不再需要刻意的靠近或回避。一种奇异的、安宁的日常节奏悄然形成。他会过来按摩,念一段胎教故事,有时只是沉默地坐在一旁,处理他的文件,她则躺着看书,或者闭目养神。空气里流动的不再是紧绷的沉默,而是一种近乎慵懒的、彼此适应的平和。
这天下午,阳光正好。沈墨深按摩完后,没有立刻拿起文件,也没有去拿故事书。他洗净了手,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目光落在林晚星高高隆起的腹部,看了一会儿,然后抬起眼,看向她。
“我们……”他开口,声音比平时更低沉些,带着一种商量的、而非命令的口吻,“是不是该想想,孩子的名字了?”
林晚星微微一怔,抚摸着腹部的手停了下来。取名。这个念头在她心里盘桓过无数次,伴随着甜蜜的期待和一丝难以言喻的酸楚。在孩子生死未卜、他们关系冰封的时候,她甚至不敢去想,怕一想,那份微弱的希望就会破碎。此刻由他如此平静地提出来,仿佛一个自然而然的阶段,让她心头泛起一圈复杂的涟漪。
她点了点头,轻声道:“好。”
没有纸笔,没有繁复的讨论,就在这片安静的、流淌着阳光的午后,他们开始了这场关乎生命印记的对话。
“你有什么想法吗?”沈墨深看着她,眼神专注。他不再是那个独断专行的决策者,更像一个寻求共识的伙伴。
林晚星垂下眼睫,指尖无意识地在被单上划动着。名字,承载着父母最深的期盼。她想起自己经历过的惊惶、颠簸、漫长的黑夜和刺骨的寒冷,想起孩子曾如何在那样险恶的环境下顽强地存活下来。
“我希望……”她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孩子以后,能平安,顺遂。不要再经历……我们经历过的那些风雨。”她顿了顿,补充道,“如果能明亮一些,温暖一些,就更好了。”
她没有明说,但沈墨深听懂了。平安,顺遂,明亮,温暖。这八个字,是她用血肉和眼泪换来的、最朴素也最沉重的愿望。是对他们过往所有混乱、痛苦与黑暗的一种无声的告别与超脱。
他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酸软而胀痛。他沉默了片刻,才开口,声音愈发沙哑:“我明白。”
他也同样期盼。期盼这个孩子能活在一个不再有猜忌、背叛和血腥算计的晴空之下。他沉吟着,脑海中掠过无数个字词,又一一否决。那些象征着权势、财富、显赫的字眼,在此刻显得如此苍白而不合时宜。
阳光移动着,将他侧脸的轮廓勾勒得更加清晰。他忽然抬起眼,看向窗外那高远起来的、秋日特有的、湛蓝如洗的天空。一个清晰而有力的字,蓦地闯入他的脑海。
“霁。”他缓缓吐出这个字。
林晚星抬起头,看向他。
“雨雪停止,天空放晴,曰霁。”沈墨深的目光从窗外收回,重新落在她脸上,那深邃的眼眸里,映着窗外的光,也映着她的影子,“我希望他/她的人生,无论遇到怎样的风雨,最终都能迎来云开雾散,一片清朗。”
霁。林晚星在心中默默重复着这个字。笔画不多,音色清越,意象开阔。仿佛真的能看到大雨滂沱之后,乌云散尽,阳光破云而出,天地间一片澄澈明亮的景象。这不仅仅是期盼,更像是一种宣告,一种对过往所有阴霾的驱散。
她的心脏微微发热,一种难以言喻的共鸣在胸腔里震荡。她看着他,在他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渴望与郑重。
“霁……”她轻声念了出来,像是在品味这个字的温度和重量,然后,她点了点头,唇角不自觉地扬起一个极淡却真实的弧度,“很好。”
一个字的确认,仿佛完成了一个极其重要的仪式。基调就此定下——平和,光明。
“如果是男孩,”沈墨深继续思索着,语气变得更加认真,“单名一个‘霁’字,沈霁。简洁,有力。”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感受这个名字的音律,“若是女孩……”他看向林晚星,眼神温和,“叫‘霁月’,如何?霁月风光,心境澄明,月色温柔。”
沈霁。沈霁月。
林晚星在心中反复默念着这两个名字。没有繁复的寓意堆砌,没有沉重的家族寄托,只有最简单、最首接的祝愿——愿他的人生雨过天晴,愿她的世界月朗风清。这恰恰是他们此刻内心最真实的写照,是历经千帆后,最想给予下一代的庇护。
她仿佛能看到,一个叫沈霁的男孩,眉目清朗,行走在阳光之下;或者一个叫沈霁月的女孩,眸光清澈,笑容温婉。他们的世界,不该有他们父母曾陷入的泥沼与黑暗。
“都好。”她最终说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那是愿望被郑重接住、并被赋予美好形态后的动容。
沈墨深看着她微微发红的眼眶,心中那片荒芜了太久的地方,仿佛也被这命名为“霁”的阳光照亮,有什么东西正在破土而出,柔软而坚定。
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伸出手,越过那短短的距离,轻轻覆盖在她放在腹部的手上。这一次,他的动作自然无比,没有了最初的试探和僵硬。
他的掌心温暖,带着按摩后残留的、令人安心的力道。
林晚星没有躲闪,她的手指在他掌心下,微微动了一下,然后安静地停留。
阳光将两人交叠的手映照得几乎透明,也照亮了他们眼中那份共同的、名为“期盼”的微光。
名字定下了。
像一个无声的誓言。
宣告着混乱的终结,与一个清朗明天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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