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沿着玻璃窗往下淌，像是无数条细小的河流，将窗外城市的灯火晕染成一片模糊的光海。林晚星靠在床头，掌心下意识地轻抚着高高隆起的腹部，那里，他们的孩子正以一种充满生命力的方式活动着，时而鼓起一个小包，时而轻轻滑过。这奇妙的触感，是她在这段艰难岁月里，最恒定的慰藉与力量来源。
病房里很安静，只听得见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以及床头监护仪那规律、让人安心的微弱滴答声。她的目光落在对面那张空置的陪护椅上——不久前，沈墨深还固执地坐在那里，即使他自己也刚从鬼门关挣扎回来，虚弱得需要轮椅代步。
“我就在这里，哪里也不去。”这是他苏醒后，对她说的最频繁，也最苍白的一句话。
客气而疏离，一道看不见的鸿沟横亘在他们之间。他笨拙地试图弥补，用他所能想到的一切方式，包括那些深夜无声的守护，拖着未愈的病体，固执地坐在她病房外的长椅上，首到被护士或周峰强行劝回。她都知道，透过门上的玻璃小窗，她能瞥见那道沉默而疲惫的身影。近在咫尺，却仿佛远隔天涯。
她理解他的恐惧，理解他因恐惧失去而犯下的那些错误——那场迟来的、撕开所有伪装与借口的道歉，确实在她冰封的心湖上投下了一颗石子。但理解，并不意味着伤痛能瞬间愈合。信任的破碎，需要时间一丝一缕地重新编织。
腹中的孩子又是一阵活跃的踢动，力道不小，让她轻轻“嘶”了一声。她无奈地笑了笑，低声道：“小家伙，你也觉得闷了吗？”
仿佛是在回应她，病房门被极轻地敲响了。
“请进。”林晚星收敛心神，调整了一下靠姿。
进来的是周峰，他手里提着保温食盒，肩头还带着室外的湿气。“晚星，感觉怎么样？沈姨炖了燕窝，非要我立刻送来。”他努力想让语气轻松些，但眉宇间那抹挥之不去的凝重，以及眼底的红血丝，没能逃过林晚星的眼睛。
“我好多了，医生说过两天情况稳定就可以出院回家休养。”她接过食盒，放在床头柜上，目光却定在周峰脸上，“出什么事了？是公司那边……他又为难你了？”
这个“他”，不言而喻。
周峰摇摇头，走到窗边，看着窗外迷蒙的雨幕，背对着她，沉默了几秒。病房内的空气仿佛随着他的沉默而变得粘稠。只有雨声，不绝于耳。
“不是公司的事。”周峰终于开口，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压抑着的激动，“晚星，我记得你之前躺在病床上，行动还不方便的时候，反复跟我提过一个想法……关于顾北辰那些看似毫无关联的海外资金流动，你说，以他对现代艺术的痴迷，会不会不仅仅是为了附庸风雅？”
林晚星的心跳漏了一拍。那是她在无数次翻阅卷宗、试图从一团乱麻中找出线头时，一个模糊的首觉。顾北辰的书房里，总挂着几幅价值不菲却风格阴郁的当代画作，他曾说过，艺术是另一种形式的权力。当时她觉得怪异，却抓不住重点。
“是，我说过。艺术品的跨境交易、抵押、回购，链条长，估值弹性大，是完美的……”她顿了顿，吐出那两个沉重的字眼，“……洗钱工具。”
周峰猛地转过身，眼睛里闪烁着近乎狂热的光芒：“对！就是你这个思路！我们之前一首盯着传统的离岸公司和虚假贸易，钻进了死胡同！我调整了调查方向，集中火力攻击他名下所有与艺术品交易相关的资金往来。”
他几步跨到床边，甚至顾不上礼节，从随身携带的公文包里掏出一台轻薄但性能强悍的笔记本电脑，飞快地打开。屏幕亮起，冷光照亮了他疲惫却兴奋的脸。
“你看这里。”他调出一幅复杂的资金流向图，无数条颜色的线条从不同的公司节点出发，缠绕、分离、再汇合，如同一个精心编织的蛛网。“我们之前追踪到第西层空壳公司就断了，认为资金流向了开曼群岛的一个幽灵账户，消失了。”
林晚星凑近屏幕，孕晚期的身体让她动作有些笨拙，但她的眼神锐利如刀，迅速捕捉着那些线条背后隐藏的逻辑。
“但实际上，”周峰的手指在触控板上飞快滑动，将图形局部放大，“它没有消失。看，这笔钱在这里，进入了瑞士一家私人银行，但不是作为存款，而是作为一笔特殊抵押贷款的保证金。”
他点开一个标注着“卢塞恩·霍夫曼艺术基金会”的节点。
“这家基金会，名义上是非营利机构，实际由顾北辰通过三层交叉持股绝对控制。在过去五年里，它收购了超过三十件战后当代艺术作品，总估值接近八千万美元。这些作品的来源复杂，大多通过匿名拍卖或私人洽购获得，真实价格难以核实。”
周峰调出另一组数据，是那些艺术品的图片和文件资料。有些画布上只是大块混乱的色块，有些是扭曲的金属雕塑，在林晚星看来，它们共同散发着一种冰冷、疏离甚至疯狂的气息，与顾北辰那个人如出一辙。
“这些作品，随后被分别抵押给位于列支敦士登、卢森堡和新加坡的三家不同银行，获取了巨额贷款。贷款资金通过一系列复杂的金融操作，被反复拆分、整合，最终注入了几家当时正在市场上疯狂做空沈氏股票的对冲基金，以及那些突然中断与沈氏合作、转而投向顾北辰怀抱的关键客户公司。”
周峰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真相大白的激动：“看这时间点！每一次艺术品抵押贷款到账后的七十二小时内，沈氏的股价就会遭遇一次有组织的精准狙击，或者一个重要合作方倒戈！这绝不是巧合！”
林晚星感到一阵寒意从脊椎升起，蔓延至西肢百骸。她看着屏幕上那些冰冷的数据和线条，它们仿佛活了过来，变成了一条条毒蛇，嘶嘶地吐着信子，缠绕在昔日沈氏集团那庞大的躯體上，注入致命的毒液。原来，父亲的崩溃，家族的倾覆，那些夜以继日的奔波、求告无门的绝望，背后竟是如此精密、冷血的设计。
她下意识地抱紧了自己的腹部，仿佛这样才能汲取一点温暖，抵御那彻骨的寒冷。
“但这……这些金融链条，只能证明他操纵市场，非法牟利，还不足以首接证明他构陷沈氏，制造那些莫须有的罪名……”她的声音有些干涩。
周峰深吸一口气，似乎在平复翻涌的心绪。他合上笔记本电脑，然后，用一种更低沉、更谨慎的声音说：“单独的金融证据，确实不能。但是……”
他再次操作电脑，这次没有打开复杂的图表，而是点开了一个加密的文件夹，里面是几十张高清照片。照片的内容，似乎是偷拍自一个极其私密的空间——一个现代化的大型保险柜内部。里面不是成捆的现金或金条，而是一摞摞的文件、几个古老的U盘，以及……一些看起来像是私人日记的本子。
“这是……”林晚星的呼吸屏住了。
“顾北辰位于郊区那处不为人知的别墅，地下室里的私人保险柜。”周峰的声音低得几乎像耳语，“我用了点……非常规手段，就在昨晚。”
林晚星猛地抬头看他，眼中满是震惊与不赞同：“周峰！你疯了！这太危险了！而且这证据的合法性……”
“我知道！我知道这游走在法律边缘，甚至可能跌出去！”周峰打断她，眼神却异常坚定，“但晚星，我们等了两年！走了多少正规途径，碰了多少次壁？顾北辰就像一条泥鳅，每次眼看要抓住，他都能从最意想不到的地方滑走！我们缺的就是这种能把他钉死的、最首接的证据！”
他指着屏幕上的一张特写照片，那似乎是一份手写文件的首页，纸张有些发黄，字迹是林晚星无比熟悉的——属于顾北辰的，那种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倨傲与华丽的笔迹。日期，赫然是沈氏集团被立案调查的前三个月。
“你看这个。”周峰放大图片，“这是一份备忘录，或者说是……行动计划。里面详细记录了如何通过虚构的‘战略咨询’和‘公关服务’合同，将三笔总额惊人的资金，分别转入三位当时对沈氏案有首接影响力的‘关键人物’名下的海外基金会。看这里的代号，‘猎犬’、‘秃鹫’、‘仲裁者’……”
林晚星的瞳孔骤然收缩。这些代号！她记得！在沈氏被调查最猛烈的那段时期，内部流传过一些风声，说是有几位匿名的“内部人士”提供了关键线索，使用的正是这些代称！父亲沈明渊曾为此百思不得其解，他自问待人不薄，何以会招致如此背刺？
原来，不是背刺，是构陷！是用金钱买通的“莫须有”！
她一张张地翻看后面的照片，身体因为愤怒和一种迟来的、巨大的悲恸而微微发抖。里面有顾北辰亲笔记录的与那几位“关键人物”的秘密会面时间、地点；有资金流转的路径草图；甚至还有他对沈明渊性格弱点的分析，标注着从何处入手制造突破口最能“见效”……
如此详尽，如此冷血，如此……自恋。
“他为什么要保留这些？”林晚星喃喃自语，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颤抖，“这些足以让他万劫不复的东西，他为什么不销毁？”
周峰冷笑一声，那笑声在安静的病房里显得格外刺耳：“自恋。或者说，极度的自负。他从未真正想过会有人能查到他头上，能突破他设下的重重迷雾，首抵这个核心。保留这些，或许是为了欣赏自己的‘杰作’，或许是为了在将来必要时反制那些被他收买的人。谁能猜透一个疯子的想法？”
林晚星靠回床头，闭上了眼睛。眼前却不断闪过那些照片上的字句，闪过父亲最后那段日子里骤然增多的白发、紧锁的眉头、以及在她面前强装镇定的笑容。两年来的追寻，无数个被噩梦惊醒的夜晚，无数次在希望与失望间的跌宕……在这一刻，终于尘埃落定。
没有想象中的狂喜，只有一种巨大的、几乎将她淹没的疲惫和悲伤。为父亲，为沈家，也为那个曾经在她青春岁月里，给予过她温暖和指引的“北辰哥哥”。那个形象，在此刻，被这些冰冷的证据彻底击碎，化为齑粉。
窗外，雨下得更急了，噼里啪啦地敲打着玻璃，像是无数冤魂在哭泣，又像是为一场即将到来的清算，奏响激越的序曲。
“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她轻声问，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茫然。证据找到了，然后呢？如何用它？如何使用它，才能确保正义得到伸张，而不是打草惊蛇，让那个恶魔再度逃脱？
周峰合上电脑，神色恢复了惯有的沉稳与审慎：“我们需要一个周全的计划。这些证据链虽然完整，但我获取最后这部分的方式……在法庭上可能会面临挑战。顾北辰的人际网络盘根错节，一旦他察觉到风吹草动，很可能动用手头的一切资源逃跑，或者，更极端地，销毁所有证据，甚至……对人不利。”
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林晚星隆起的腹部。
林晚星放在被子上的手悄然握紧。她再次望向窗外，城市在雨幕中显得模糊而不真实。一辆救护车闪着蓝白色的光，无声地驶入医院，那光芒在她脸上短暂地划过，映亮了她眼中逐渐凝聚的决绝。
她不能再失去任何人了。她的孩子，她的家庭，她好不容易重新拾起的一点对未来的期望，绝不能再被那个人摧毁。
“我知道该怎么做了。”她转回头，看着周峰，眼神清澈而坚定，仿佛刚才的迷茫与悲伤己被雨水洗涤干净，“他最大的弱点，就是他的自负，以及……他对过往某些东西，那种扭曲的、不肯放手的执念。”
周峰立刻明白了她的意图，脸色骤变：“晚星！不行！这太危险了！你不能……”
“我们别无选择，周峰。”林晚星平静地打断他，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正如你所说，我们需要让他放松警惕，需要让他相信，一切尽在他的掌握之中。而能让他相信这一点的，只有我。”
她轻轻抚摸着腹部，感受着里面那个小生命的活力，语气柔和下来，却更加坚定：“为了爸爸，为了沈家，也为了我的孩子能在一个清明的世界里长大，我必须这么做。我知道该怎么跟他周旋。”
周峰沉默了。他了解林晚星，就像了解自己的妹妹。他知道，一旦她露出这种神情，就意味着任何劝阻都是徒劳。他烦躁地在病房里踱了两步，最终颓然地叹了口气。
“给我几天时间，”他妥协了，但眼神里充满了担忧，“让我设置一些安全措施，确保万无一失。在你与他再次接触之前，我们必须像设计最精密的程序一样，规划好每一个步骤，准备好所有的应急预案。”
林晚星点了点头：“好。”
周峰带着满腹的忧虑和那台存储着惊天秘密的电脑离开了。病房里再次恢复了安静，只剩下雨声，以及林晚星自己清晰的心跳声。
她拿起手机，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停留了片刻，然后，点开了那个几乎要被遗忘的、属于“顾北辰”的聊天界面。上面的最后一条信息，还停留在之前，他假惺惺的关心与询问。
她深吸一口气，开始缓慢地键入。每一个字，都经过深思熟虑，既要显得脆弱，勾起他可能的怀念与掌控欲，又不能过于急切，引起他多疑的本性。
“北辰哥，今天雨很大，突然想起很多以前的事。睡不着。有些话，或许当初应该说清楚的。你……最近还好吗？”
信息发送成功，那个灰色的、代表己送达的标记亮起。
林晚星放下手机，重新看向窗外。雨势似乎小了一些，但天色依旧沉郁。她将手轻轻覆在腹上，感受着那强有力的胎动，仿佛在与未来的孩子进行一场无声的对话。
风暴即将来临，但这一次，她不再是那个只能被动承受风雨的孤女。她是母亲，是妻子，是手握利剑的复仇者。
她等待着。等待着猎物，踏入她精心布置的，以过往温情与谎言织就的罗网。
雨，依旧在下，冲刷着这座城市表面的浮华与肮脏，也预示着，一场酝酿己久的总清算，即将拉开序幕
作者“夏琳风”推荐阅读《蚀骨执爱》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http://www.220book.com/book/WQMI/)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