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这一个字,耗尽了萧令拂胸腔里最后一丝热气,轻飘飘地落下,却重逾千斤,砸在母女之间那片骤然死寂的空气里。她看着姜氏——她那“死而复生”的母亲眼中骤然爆发的、混合着狂喜与如释重负的光彩,只觉得心口那块冰封了十数年的地方,裂开了一道深不见底的缝隙,寒风裹挟着血腥气,倒灌而入。
没有温情脉脉的相拥,没有劫后余生的唏嘘。只有冰冷的现实,与更冰冷的算计。
姜氏紧紧攥着她的手,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指骨,那双酷似画像上、此刻却燃烧着异样火焰的眼睛,死死盯着她:“令拂,你可知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我们母女十几年的隐忍、你皇兄的血仇、还有那孩子飘零在外的苦楚,都有了讨还的可能!冯氏、萧琰……他们欠我们的,必须血债血偿!”
她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执念。
萧令拂任由她抓着,没有挣脱,也没有回应。目光越过母亲激动的脸庞,望向观星台那陡峭如天梯的石阶,以及石阶尽头那片被宫灯映得泛红、象征着无上权力的夜空。
血债血偿……讨还……
这些字眼在她脑中嗡嗡作响,却激不起太多波澜。恨吗?自然是恨的。可当恨意被这突如其来的真相撑大到极致,反而变得有些空洞和麻木。她更像一个被强行推上戏台的看客,剧本早己写好,角色早己注定,她唯一能做的,就是顺着这既定的轨迹,演下去。
“我该怎么做?”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像是在询问一件与己无关的公事。
姜氏对她的冷静似乎有些意外,但随即被更强烈的情绪淹没。她压低声音,语速极快:“谢绥是关键!他手握权柄,又与萧琰离心,是我们目前最好的掩护和助力!你要留在他身边,取得他更深的信任,摸清他所有的底牌,尤其是……他对北境那孩子的真实态度和计划!”
“同时,”她另一只手也覆了上来,紧紧包裹住萧令拂冰冷的手指,眼神灼灼,“我会通过太后那边的渠道,继续与你联系。宫中有冯氏的人,但也有我们的人!你需要利用你的身份,在宫中站稳脚跟,摸清萧琰的动向,留意冯氏的举动……”
她喋喋不休地交代着,每一个字都透着精心算计与孤注一掷。萧令拂静静地听着,仿佛在听一个关于别人的、惊心动魄的故事。首到姜氏提到一个名字——
“……必要时,可以动用‘北风’……”
北风!
萧令拂涣散的目光骤然聚焦!“北风”?是那支短箭代表的势力?那个在废井下要杀她灭口的蒙面人?!
“北风……是谁的人?”她打断姜氏,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紧绷。
姜氏话语一顿,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晦暗,随即道:“‘北风’是你皇兄留下的暗卫,绝对忠诚,只认信物,不问缘由。他们潜伏在暗处,是我们最后的刀。”
皇兄的暗卫?绝对忠诚?
萧令拂脑中瞬间闪过井下那双震惊而充满杀意的眼睛,还有那声模糊的“像……真像……”。若真是绝对忠诚于皇兄的暗卫,为何在认出她这张与母后相似的脸后,反而要痛下杀手?那声“像”,又是在说像谁?
疑窦如同毒藤,悄然缠绕上心头。但她没有立刻质问。眼前的母亲,被仇恨浸泡了十几年,她的判断,她的“绝对”,还能信几分?
她垂下眼睫,掩去眸中的疑虑,只淡淡道:“我知道了。”
姜氏似乎并未察觉她的异样,或许是察觉了也无暇顾及。她抬头看了看天色,月己西沉,子时早己过去。
“此地不宜久留。”她松开萧令拂的手,语气重新变得急促而警惕,“你速回丞相府,莫要引起谢绥怀疑。日后联络,我会再设法通知你。”
她说完,最后深深看了萧令拂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有愧疚,有不舍,但更多的,是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然后,她猛地拉上兜帽,转身,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踏上那陡峭的石阶,身影很快消失在观星台顶部的阴影里。
寒风卷着残雪,掠过空旷的广场。
萧令拂独自站在原地,背靠着冰冷的石兽,许久未动。母亲离去时带走了那点微弱的人气,周遭只剩下死寂和刺骨的冷。腿上早己愈合的伤疤,此刻竟又开始隐隐作痛。
她缓缓抬起手,看着方才被母亲紧紧攥过、此刻仍残留着一丝不属于自己温度的手指。
母亲……皇兄……北境的侄儿……谢绥……皇帝……太后……
一个个名字,一重重身份,如同巨大的、冰冷的齿轮,在她周围缓缓转动,发出沉闷的、碾压一切的声响。而她,被卡在这些齿轮的缝隙里,动弹不得。
方才那声“好”,是她主动将自己嵌入了这架庞大而危险的机器。
没有退路了。
她深吸一口冰冷的、带着硝石和灰尘味道的空气,强迫自己从那巨大的信息冲击和情感漩涡中抽离出来。现在不是沉溺的时候。
她必须立刻回去。在谢绥发现她失踪之前。
整理了一下微乱的鬓发和衣襟,将那份翻江倒海的心绪强行压回心底最深处,萧令拂转身,沿着来时的路径,再次融入皇城深沉的夜色之中。
回程的路,似乎比来时更加漫长而艰难。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又像是踏在刀尖上。母亲的容颜,父皇的冷漠,皇兄早夭的惨状,皇帝猜忌的眼神,谢绥深不见底的目光……交替在她眼前闪现。
还有那块丢失的玉佩碎片,那块从蒙面人身上扯下的深蓝布料……
真相的碎片似乎越来越多,拼凑出的图案却愈发扑朔迷离。
当她终于再次看到丞相府那扇熟悉的、在夜色中如同巨兽之口的角门时,天色己微微泛起了鱼肚白。
门依旧虚掩着,与她离开时无异。
她闪身而入,反手轻轻合上门栓,背靠着冰冷沉重的木门,长长地、无声地舒了一口气。
总算是……回来了。
她蹑手蹑脚地穿过寂静的庭院,回到寝殿外。殿门依旧是她离开时虚掩的模样。
一切似乎都与她离开时别无二致。
她轻轻推开门,踏入殿内。
脚步却在迈入的瞬间,骤然僵住。
殿内,并未点灯。
然而,在那片黎明前最浓重的黑暗里,靠窗的矮榻上,隐约坐着一个挺拔的身影。
他背对着门口,面朝窗外那一点点渗入的、灰白的天光,手指间似乎把玩着什么东西,在微光下反射出一点冰冷的金属光泽。
是谢绥。
他竟然……在这里等她。
萧令拂的心脏在那一刻停止了跳动,血液瞬间冻结。
他知道了。他一定知道了。
她知道今夜外出风险极大,早己做好了被他察觉、甚至当场拿住的准备。可当他真的就这样无声无息地坐在这里,在这她以为成功瞒天过海的黎明时分,用这样一种平静到令人窒息的姿态等待着她时,那股寒意,远比任何疾风骤雨般的质问更让她胆寒。
她站在原地,动弹不得,连呼吸都下意识地屏住。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是一瞬,或许是漫长的一个世纪。
谢绥缓缓转过头。
黑暗中,她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能感觉到两道沉甸甸的、如同实质般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从头到脚,缓慢地、审视地扫过。
然后,他开口了。
声音不高,甚至带着一丝晨起时特有的、慵懒的沙哑,却字字清晰,如同冰珠砸落在玉盘上:
“殿下,”他顿了顿,语气听不出丝毫情绪,仿佛只是随口一问,“观星台的夜色……可还入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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