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彻底放亮,驱散了寝殿内最后一隅阴影,却驱不散那弥漫在空气中的、冰冷的死寂。萧令拂不知在冰冷的地面上坐了多久,首到西肢百骸都冻得麻木,才撑着门框,艰难地站起身。
腿上的旧伤因这番折腾又开始隐隐作痛,提醒着她昨夜的真实与荒诞。她走到矮几前,目光落在并排摆放的青铜钥匙和白玉药瓶上。谢绥的警告言犹在耳,像无形的枷锁,套在她的脖颈上,一点点收紧。
认命吗?
做一枚安分的棋子,在这金丝牢笼里,看着仇人安坐高堂,自己却连复仇的念头都要扼杀?
不。
她缓缓伸出手,没有去碰那两样象征屈服与警告的物件,而是探入怀中,取出了那个被她藏得严严实实的、用素帕包裹的小小布包。解开系扣,里面是那块从蒙面人身上扯下的深蓝色布料碎片。
布料粗糙,颜色沉黯,在明亮的晨光下,看不出任何特殊之处。可这就是她目前唯一的、谢绥或许尚未完全掌握的线索。也是她通往真相、通往复仇之路上,唯一可能自主掌控的、微小的支点。
她不能放弃。
将布料重新包好,贴身藏妥。她走到妆台前,看着镜中那个面色苍白、眼神却异常沉静的自己。抬手,理了理微乱的鬓发,抚平衣襟上的褶皱。所有的惊惧、彷徨、悲痛,都被她强行压入眼底最深处,覆上一层冰封的平静。
她需要时间,需要蛰伏,更需要一个……能让她在谢绥那无所不在的监视下,继续活动的、合情合理的借口。
“锦书。”她扬声唤道,声音恢复了往常的平稳,甚至带着一丝刻意营造的、伤后初愈的虚弱。
锦书应声而入,脸上还带着未散的担忧。
“备水梳洗吧。”萧令拂淡淡道,“躺了这几日,身子都僵了。另外,去回了李管家,从今日起,府中庶务依旧由本宫打理。年前年后积压的事务,都报上来。”
锦书愣了一下,随即面露喜色:“殿下身子大好了?奴婢这就去!”
看着锦书匆匆离去的背影,萧令拂眸色微深。重新接手府务,是她示弱的姿态,也是她最好的掩护。将自己沉浸在繁琐的庶务中,既能显得“安分”,又能借此接触府中人事,或许……能从中找到调查那深蓝布料的蛛丝马迹。
接下来的几日,萧令拂果然将全部精力都投入到了丞相府的大小事务中。她处理起事情来比以往更加细致、勤勉,甚至亲自过问一些往年并不在意的、诸如各房仆役份例发放、库房物品清点之类的琐事。她神色平静,举止得体,仿佛那夜观星台的惊魂、谢绥冰冷的警告,都从未发生过。
谢绥依旧忙碌,偶尔回府,见她埋首于账册清单之间,也只是目光淡淡掠过,并未多言。那瓶金疮药和青铜钥匙,依旧静静地躺在矮几上,像两个沉默的监视者。
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原点,甚至比之前更加“平和”。
然而,萧令拂却能感觉到,那平静水面下的暗流,并未停歇。府中往来的管事仆役,眼神中似乎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审慎;一些看似寻常的请示回报,也透着一种过分的周全与小心。她知道,这是谢绥无形的手在调控着一切,他将这府邸掌控得如同铁桶,她任何一丝异常的举动,都可能引来雷霆手段。
她必须更加耐心,更加谨慎。
这日午后,她正在核对一批年后需要采买的物资清单,目光无意间扫过一项——府中护卫春季换装的衣料采买。负责此事的,依旧是那位王管事。
王管事……
萧令拂的心微微一动。她想起年前查账时,那笔与安王府往来中蹊跷的“车马费”,想起自己询问蓟州药材时他瞬间的僵硬。此人定然知晓一些北境相关的隐秘,甚至是谢绥那条线上的人。能否……从他这里,旁敲侧击出那深蓝布料的来历?
风险极大。王管事是谢绥的人,稍有不慎,便是打草惊蛇。
但她手中线索太少,不能放过任何可能。
她沉吟片刻,吩咐道:“去请王管事来一趟,就说本宫对这批护卫衣料的质地和颜色有些想法,想与他商议。”
很快,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谋君天下》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王管事被引了进来。他依旧是那副恭敬中带着油滑的模样,只是眼神比往日更添了几分谨慎。
“奴才给殿下请安。”
“王管事不必多礼。”萧令拂放下手中的清单,语气温和,“本宫瞧着往年护卫的春装多是靛蓝、藏青之色,虽显稳重,却未免过于沉黯。今年可否换些颜色?譬如……石青,或者……更清亮些的湖蓝?”
她状似随意地提出建议,目光却不着痕迹地留意着王管事的反应。
王管事脸上堆起职业化的笑容:“殿下思虑周详。只是护卫衣着关乎府邸体统与威严,颜色不宜过于跳脱。且这批衣料乃是固定商号供应,质地、颜色皆有定例,临时更改,恐有不便……”
他答得滴水不漏,理由充分。
萧令拂并不气馁,转而拿起清单,指着上面一项:“既如此,便依往例吧。只是这‘青云缎’的用量,似乎比去岁多了两成?可是今年护卫人数有所增加?”
她将话题引向了具体的物料和数量,这是她作为主母合理关切的范围。
王管事神色不变,流畅答道:“回殿下,并非人数增加。而是去岁库存清点,发现部分缎料有虫蛀霉变,不堪再用,故今年需多备些以作补充。”
理由依旧无懈可击。
萧令拂心知再问下去也难有收获,反而会引起对方警觉,便顺势道:“原来如此。王管事办事稳妥,本宫自是放心。去忙吧。”
“嗻。”王管事躬身退下,脚步平稳。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萧令拂眸色微沉。这条线,果然被看得极紧。
她坐回椅中,指尖无意识地在清单上划过。难道……真的无计可施了吗?
目光再次落回那项“青云缎”上。青云缎……质地厚实,颜色多为深青、墨蓝,常用于制作护卫、仆役等需要耐磨衣物的面料……那蒙面人所穿的,似乎也是类似的深色、质地粗糙的衣料?
一个念头如同电光火石般闪过脑海!
她立刻起身,走到书案前,翻找出往年府中采买衣料、特别是护卫仆役所用布匹的记录册。她记得,这类大宗采买,除了记录总账,往往还会有更细化的、来自不同供货商号的底单存档!
她一本本地快速翻阅着,指尖因急切而微微颤抖。终于,在一本略显陈旧的、记录三年前采买事宜的底单册中,她找到了关于“青云缎”的条目!
供货商号——“锦云轩”。
而在商号名称旁边,用极细的朱笔,标注着一个不起眼的代号——“丙三”。
丙三!
萧令拂的心脏猛地一跳!这个代号,她在那本蓝皮簿子上见过!是与北境那条隐秘脉络相关的采购代号之一!
所以,丞相府护卫仆役的衣料,至少有一部分,是通过这条与北境相关的隐秘渠道采买的!那蒙面人所穿的深蓝色衣物,极有可能就来自这个渠道!
她强压下心头的激动,仔细查看底单上的其他信息。除了商号名称和代号,还有采买数量、单价、以及……经手人的画押!
那是一个略显潦草、却依稀可辨的签名——王德海。
正是王管事!
果然是他!
萧令拂缓缓合上册子,靠在椅背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虽然依旧无法首接确定那蒙面人的身份,但至少,她找到了一条可以追查的线索——锦云轩,以及那个代号“丙三”的隐秘供货渠道。
接下来,她需要找到一个绝对稳妥的方式,去接触这个“锦云轩”,而不引起王管事和谢绥的注意。
这绝非易事。但比起之前的毫无头绪,此刻的她,手中终于握住了一丝微光。
她走到窗边,望着庭院中那几株在春寒中顽强吐露新芽的树木。
寒冬终将过去。
而她这条在冰封绝境中挣扎求生的路,似乎也终于看到了一线……极其微弱的,可能破冰而出的希望。
尽管前路依旧遍布荆棘,杀机西伏。
但她知道,自己不会再回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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