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仿佛平静地滑过数日，有了张嬷嬷的暗中打点，苏云晚和柳姨娘总算摆脱了饥寒交迫的窘境。柳姨娘的身体在苏云晚的精心调理下日渐好转，脸上也多了些久违的血色，看向女儿的目光充满了难以置信与隐秘的骄傲。
然而，这侯府后院的平静，从来都只是表象。
这日午后，苏云晚正靠在窗边，就着天光翻阅一本从张嬷嬷处寻来的、最基础的《本草图鉴》，试图将脑中的现代医学知识与这个时代的药学体系对应起来。秋纹在一旁做着针线，屋内难得有几分静谧。
突然，院外传来一阵环佩叮当与细碎的脚步声，打破了这份宁静。
秋纹脸色一白，手里的针差点扎到手指，惊慌地看向苏云晚：“小姐，是……是大小姐来了！”
大小姐苏云芷，嫡母王氏的掌上明珠，在这侯府后院向来是横着走的人物。原主记忆里，没少受这位嫡姐的刻意刁难和折辱。
苏云晚眸光微闪，合上书册，脸上并无意外之色。张嬷嬷暗中提点过，夫人和大小姐那边，似乎对她近来的“安分”起了疑心，或者说，是觉得她这“弃子”过得太舒坦了些。
帘子被毫不客气地掀开，一股浓郁的香风先于人涌了进来。只见苏云芷穿着一身缕金百蝶穿花云缎裙，头戴赤金点翠步摇，打扮得珠光宝气，明艳张扬。她身后跟着两个大丫鬟，皆是神色倨傲。
“哟，三妹妹这地方，倒是比从前多了几分人气儿。”苏云芷拿绣着精致兰草的丝绸帕子掩着口鼻，仿佛这屋里有什幺不洁之物，目光挑剔地扫过依旧简陋的屋子，最后落在苏云晚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
苏云晚起身，依着规矩微微福了一礼，声音平淡无波：“大姐姐安好。”
她不卑不亢的态度让苏云芷微微蹙眉。以往这庶妹见到她，哪个不是畏畏缩缩，话都说不利索？如今病了一场，倒像是变了个人似的。
“听说三妹妹前些日子病得重，母亲心善，特许你静养。我这做姐姐的，今日得了空，特地来看看你。”苏云芷说着，对身后的大丫鬟使了个眼色。
那丫鬟会意，捧上一个精致的描金红漆盒子，放到桌上。
“这是宫里新赏下来的‘玉容粉’和‘绛唇胭脂’，最是养人。我看三妹妹脸色苍白，用这个正合适，也好添些颜色，莫要整日病恹恹的，丢了我们侯府的脸面。”苏云芷语气施舍，眼底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光。
秋纹看着那华丽的盒子，眼中露出一丝渴望。那可是宫里的东西！
苏云晚的目光却只是在那盒子上停留一瞬，随即垂下眼帘。黄鼠狼给鸡拜年，能安什么好心？她可不信这位嫡姐会突然转了性子关心她。
“多谢大姐姐美意。”苏云晚语气依旧平淡，“只是妹妹病体未愈，面色不佳，用了这等好东西也是浪费，反倒玷污了宫中之物的名头。还是大姐姐留着自己用更为妥当。”
苏云芷脸色一沉：“怎么？我赏你的东西，你也敢推辞？是瞧不上眼吗？”她身边的两个丫鬟也立刻板起脸，眼神不善地盯着苏云晚。
气氛瞬间凝滞。
苏云晚心中冷笑，知道硬拒不得。她上前一步，伸手打开那胭脂盒，一股浓郁的花香扑鼻而来，色泽鲜红。她又用手指沾了一点那玉容粉，细腻滑润，确是上品。
然而，就在她指尖触及那玉容粉的瞬间，脑中属于现代医生的敏锐嗅觉和知识立刻发出了警报。
这香气虽被花香掩盖，但仔细分辨，隐隐夹杂着一丝极淡的、不和谐的辛辣气息。再看那胭脂，颜色过于鲜艳，近乎妖异。
她不动声色地用指尖捻开一点粉末，假装细看，实则借助窗外光线观察其质地，并极快地、无人察觉地用手帕一角沾染了极少的一点粉末和胭脂。
“大姐姐误会了。”苏云晚抬起头，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带着病弱的微笑，“如此珍贵之物，妹妹只是自觉不配使用。既然大姐姐执意赏赐，妹妹感激不尽。”她合上盒子，递给秋纹，“收起来吧，仔细放好。”
见她收下，苏云芷脸色稍霁，冷哼一声：“这还差不多。你好生将养着吧，莫要再生出什么事端，让母亲烦心。”说罢，带着丫鬟，如同来时一般，簇拥着香风离开了。
她们一走，秋纹捧着那盒子，又是欢喜又是忐忑：“小姐，这……”
“放到那边柜子底层，不许动用。”苏云晚语气严肃地吩咐。
“为什么呀小姐？这可是宫里的……”
“让你放就放。”苏云晚不容置疑道，随即走到水盆边，仔细清洗刚才接触过胭脂水粉的手指。
她坐回窗边，拿出刚才藏起的手帕，将那一点点粉末和胭脂分别包好。她没有现代的化验设备，但有这个时代的方法可以验证她的猜测。
“秋纹，去寻一小块生肉来，要新鲜的。再弄一小盆清水和一根银簪来。”苏云晚低声吩咐。张嬷嬷如今行方便，弄点这些东西不难。
秋纹虽不解，但还是依言悄悄办妥了。
苏云晚先将那沾染了玉容粉的帕角浸入清水中，片刻后，取出银簪放入水中。过了一会儿，她拿出银簪，仔细观察簪身，并未明显变黑。但这并不能完全排除嫌疑，有些矿物毒素并不与银剧烈反应。
她接着将那一丁点胭脂涂抹在生肉块的一角，然后将肉块置于阴凉处。
“看好它，别让老鼠叼了。”苏云晚对秋纹道。
一夜无话。
第二日清晨，秋纹惊慌地跑来：“小姐！小姐！那肉……那涂抹了胭脂的肉块，颜色发暗发黑，还……还招了蚂蚁，旁边没涂的地方还是好的！”
苏云晚走过去一看，心中了然。那胭脂里，定然掺了能吸引虫蚁、且对皮肤有缓慢腐蚀或致敏作用的东西，可能是某种提炼不纯的植物毒素或矿物杂质。长期使用，轻则皮肤过敏、红肿溃烂，重则毒素积累，损害身体。
而那玉容粉……她昨日细闻，那丝辛辣气，极可能是混入了微量的“铅粉”或者“砒霜”之类。铅粉能让皮肤瞬间变得白皙，但长期使用会铅中毒，导致肤色暗沉、神经受损甚至死亡；砒霜更不必说，微量长期接触亦是剧毒。
好狠毒的心思！杀人不见血。
若是从前的苏云晚，得了这等“好东西”，必定欢天喜地地用上，结果可想而知。
“小姐，这……这东西有毒？”秋纹吓得脸都白了。
苏云晚眼神冰冷。苏云芷，或者她背后的王氏，这是要彻底毁了她。
她沉吟片刻，心中己有了计较。硬碰硬现在绝非良策。但，这哑巴亏，她也不会就这么咽下去。
“秋纹，把东西原样收好。”苏云晚冷静吩咐，“今日张嬷嬷来时，你悄悄告诉她……”
她低声对秋纹耳语几句。
下午，张嬷嬷按时前来“看病”。听了秋纹的转述，又亲眼看了那变了颜色的肉块，张嬷嬷倒吸一口凉气，脸色变幻不定。
“三小姐的意思是？”张嬷嬷压低声音。
“嬷嬷在府中多年，人脉通达。”苏云晚看着她，目光清冽，“我记得，西院的赵姨娘，一向与夫人不太对付，且最在意她那副容貌。她近日似乎正为脸上新长的几颗痘疹烦恼？”
张嬷嬷是何等机灵之人，立刻明白了苏云晚的意图。这是要祸水东引，借刀杀人！
赵姨娘是侯爷几年前纳的商贾之女，颜色极好，颇得侯爷欢心，与主母王氏明争暗斗己久。若让她知道大小姐送去的东西有问题……
“老奴明白了。”张嬷嬷心领神会，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老奴定会办得妥妥当当，绝牵扯不到小姐身上。”
两日后，府中便传出一则不大不小的消息。西院的赵姨娘不知从何处得了些“玉容粉”，用了之后脸上竟起了大片红疹，又痛又痒，请了大夫来看，说是沾染了不洁之物，内含微毒，需好生调养一段时日才能恢复。赵姨娘在自己院里发了好大一通脾气，摔碎了不少瓷器，首指是有人暗中害她。
矛头虽未首接指向王氏母女，但府中嗅觉灵敏的下人们，私下里难免有些猜测和流言。王氏那边吃了个暗亏，一时也查不出消息如何走漏，只能暂时按捺下来。
苏云晚的破落小院，依旧风平浪静。
她坐在窗边，听着秋纹打听来的消息，神色淡然。
她只是轻轻拨动了一颗棋子，便让这后院的水，浑了一些。
这，仅仅是个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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