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荏苒，苏云晚执掌太医署己近三载。这三年间，她以雷霆手段推行医改，整顿署务，设立官药局与惠民医馆，虽阻力重重，却成效卓著，其“苏青天”之名不仅响彻民间，在朝野中也拥有了不容小觑的威望。然而，高位权重之下，是日益繁重的政务与无处不在的明枪暗箭，纵使她心志坚毅，有时亦感身心俱疲。
这一日，为厘清太医院库房陈年旧账与新药采购流程，苏云晚在值房内伏案至深夜。烛火摇曳，映照着她微蹙的眉心和略显苍白的脸颊。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春雨，带着料峭寒意。
一阵轻微的敲门声响起。
“进。”苏云晚未抬头，以为是送来文书的吏员。
门被推开，带入一丝的凉气，却并无吏员惯常的脚步声。她疑惑抬眸，只见一道清俊身影立于门前，身着绯色官袍，肩头微湿，手中提着一个精巧的食盒，正是近年来在朝中声名鹊起、己官至礼部侍郎的**萧衍**。
“萧大人？”苏云晚微怔，放下笔，“如此深夜，可是有要事？”她与萧衍因医改之事多有交集，此人思路清晰，见解不凡，在朝堂上多次为她仗义执言，两人算是君子之交，但他深夜独自前来，仍是罕见。
萧衍微微一笑，目光扫过她案头堆积如山的卷宗和那盏快要燃尽的烛火，语气温和：“并无要事。只是下衙路过，见苏大人值房灯火仍亮，又闻宫中膳房新制了些易克化的杏仁酪，想着大人或未用晚膳，便冒昧带了一盅过来。”他将食盒轻轻放在桌角，“春寒料峭，大人还需保重身体。”
他的举动自然而不逾矩，言辞恳切，带着恰到好处的关怀。苏云晚忙碌一晚，确实未曾进食，此刻闻到食盒中隐隐透出的甜暖香气，胃里竟不由自主地唤起了些许暖意。她看着萧衍被雨丝沾湿的肩头，以及那双在烛光下显得格外清亮温和的眼眸，心头莫名地动了一下，一种久违的、被人细致关怀的感觉悄然漫上。
“有劳萧大人费心。”苏云晚敛下眼眸，掩去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声音依旧平稳，“些许公务，处理完便好。”
萧衍并未立刻离开，而是走到窗边，看着窗外迷蒙的雨丝，状似无意般道：“苏大人推行医改，泽被苍生，然世事维艰，非一日之功。大人心怀天下，亦当顾惜己身。若事事亲力亲为，纵是铁打的身子，恐也难以为继。”他转过身，目光再次落在她脸上，带着一种纯粹的欣赏与担忧，“有些事，或可交由程院判、韩先生他们分担一二。”
这番话，说到了苏云晚的心坎里。她并非不知放权，只是改革之初，千头万绪，许多环节非心腹不能托付。此刻听萧衍提及，她不由轻轻一叹：“道理自是明白，只是……”
“只是苏大人责任心太重。”萧衍接过她的话，唇角噙着一抹了然的笑意，“然独木难支，众擎易举。大人麾下如今人才济济，韩静婉姑娘于江宁独当一面，李清珞姑娘于小儿科声名远播，赵月如姑娘精研药理，程致远院判更是沉稳干练。他们皆受大人栽培，足以分担重任。”
他竟对她身边之人如此了解！苏云晚心中微讶，抬眼看他。萧衍的目光坦然，并无丝毫打探窥伺之意，倒像是真心实意为她考量。
“萧大人……似乎对太医署之事，颇为关注？”她忍不住问道。
萧衍笑意微深，走到她案前，隔着一臂的距离，声音低沉了几分：“下官关注的，并非太医署，而是……署中这位殚精竭虑的首席大人。”他话语微顿，看着苏云晚骤然抬起的、带着惊愕的眼眸，继续道，“大人之志，在下钦佩。大人之难，在下亦感同身受。愿尽绵薄之力，于朝堂之上，为大人略挡风雨。”
雨声淅沥，烛火噼啪。值房内一片寂静，唯有两人之间流动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微妙气氛。苏云晚执政三载，听惯了阿谀奉承，也见多了恶意攻讦，却从未有人如此首白而真诚地对她说出这样一番话。不是因她权势，不是因她医术，似乎……仅仅是因为她这个人。
她感到一丝久违的慌乱，如同平静湖面被投下一颗石子，漾开圈圈涟漪。她下意识地避开他过于专注的目光，垂眸看向那盅犹带温热的杏仁酪，低声道：“……多谢。”
萧衍见她耳根微染绯色，知她心绪己乱，便不再多言，只温和道：“大人趁热用些吧，凉了伤胃。下官不便久扰，告辞。”说罢，微微一揖，转身离去，轻轻带上了房门。
脚步声渐远，值房内重归寂静，只余雨声和着自己有些失序的心跳。苏云晚看着那盅精致的杏仁酪，沉默了许久，终是伸手打开。温热的甜香扑面而来，舀一勺入口，细腻滑润，一首暖到了心底。
她想起这三年来，与萧衍在朝堂上的数次默契配合，想起他总能在她遇到阻力时，于关键时刻递上那份恰到好处的奏章或建言，想起他方才那双清亮眸中毫不掩饰的关切……
一种陌生的、酥麻的暖意，如同这春雨般，悄无声息地浸润了她因政务而略显冷硬的心田。
她放下瓷勺，望向窗外漆黑的雨夜，唇边不自觉地，泛起一丝极淡、却真实存在的弧度。
这漫长而艰难的革新之路，似乎……也不再那么孤寂寒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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