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永生”系列像一阵温润的风,吹入了许多被疾病或时光困扰的家庭。
工作室收到的,不再仅仅是订单,常常附带着恳切的请求和深藏的故事。
朱小闵感觉自己触摸到的,是比花朵更沉重,也更柔软的人心。她和高书平小心地守护着这些秘密,化作指尖下更沉静更有分量的美。
一个普通的午后,阳光透过车间高高的窗户,在水泥地上投下菱形的光斑。
一封来自本市卫生职业技术学院的公函,混在一堆物料订单和客户来信里,被高书平拆开。
他看完愣了好一会儿,才递给朱小闵。
信的大意是,学院拟为护理专业的学生开设一门“生命教育”人文选修课,听闻她的独特经历和在永生花创作中传递的生命理念,特邀她为特聘教师,为学生开设几次专题讲座。
“卫校……老师?”
朱小闵拿着那封信,手指无意识地捻着信纸边缘,仿佛那不是纸,而是一片烫手的羽毛。
一个靠着透析维持生命的尿毒症患者,一个在生死线上几度徘徊的人,要去给那些未来穿着白大褂,手持针管的医护人员讲课?
这种身份的错位,让她感到有些恍惚,甚至荒谬想笑,可在心底深处,又有什么东西被轻轻触动了。
高书平看着她,眼神里有担忧,但更多的是支持。“他们找对人了。”他只说了这么一句。
第一次站上讲台,朱小闵特意穿了一件素色的衬衫,虽然洗得有些发白,但熨烫得平整。
教室宽敞明亮,空气里飘着淡淡的属于青春和书本的气息,与她车间里干燥花的清苦味道截然不同。
台下坐满了穿着统一校服的年轻面孔,眼神里带着好奇和探究,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优越感,健康者对病人的那种,天然无意识的距离感。
她的手心在冒汗,黏腻腻的。
话筒冰凉的触感让她微微一颤,深吸一口气,没有看准备好的提纲,目光缓缓扫过那些年轻的脸。
“我……不太会讲课。”她的声音通过麦克风传出去,带着一点沙哑和紧张的回响。
“我只能,给你们讲一些我和我身边的人,和生命……打交道的故事。”
她没有从疾病开始,而是从一朵花开始。
她带来了一些最简单的永生花材料,让前排的学生们传递着看,然后做了一个让所有学生都愕然的举动。
“现在,请大家闭上眼睛。”她轻声说,“试着蒙上眼睛,只用手指去感受这些花瓣,去尝试把它和叶子缠绕在一起。”
教室里响起一阵细微的骚动,但还是有学生依言做了。
起初是笨拙的,花瓣被不小心捏碎,铁丝扎到了手指,低低的抱怨和无奈的笑声在教室里弥漫。
“很多长期卧床,或者视力衰退的病人,他们的世界就是这样。
她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平静地引导着。
“他们靠触摸来认知世界,靠声音来分辨亲人。你们的每一个动作,在他们被剥夺了视觉的感知里,都会被放大。”
当学生们重新睁开眼睛,看着自己手中歪歪扭扭,甚至有些滑稽的作品时,眼神里的那点不以为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静的思考。
她带着他们去了医院的安宁病房,不是作为见习,而是作为一次纯粹的拜访。
走廊里消毒水的气味更浓,时间在这里仿佛流淌得格外缓慢。
她让学生们分成两组。
一组去倾听一位愿意交流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的患者,不说教,不安慰,只是听。
一个男生,站在一位骨瘦如柴的老人床前手足无措,脸憋得通红,半天说不出一句话。老人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眼神浑浊,却奇异地带着一丝了然。
最终,男生几乎是逃跑似的离开了病房,靠在走廊的墙壁上大口喘气,眼里有未褪的惊恐。
首面衰亡的具象冲击,远比教科书上的文字来得猛烈。
另一个小组,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女生,蹲在一位无法言语的老奶奶床边,只是轻轻握着她枯瘦的手,絮絮叨叨地讲着自己家乡的桃花开了,学校食堂的土豆丝咸了。
老奶奶不能回应,但手指在女生掌心轻微地动了一下。那一刻,女生的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了下来。
回到教室,气氛凝重了许多。
有学生问她,声音里带着真诚的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朱老师,你……每天这样面对疾病,面对……死亡,不害怕吗?”
她站在讲台上,窗外的光勾勒着她清瘦的侧影。沉默了片刻,仿佛在回溯那些在透析机旁,在深夜剧痛中,在等待化验单时的一个个瞬间。
“怕过。”她坦诚地说,目光掠过那一张张年轻而迷茫的脸,“非常怕。”
她顿了顿,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但正因为见过最深最冷的黑暗,才知道一点点光,有多么珍贵。也才更想……让自己活成那一点点光,哪怕很微弱。”
教室里鸦雀无声。
课程结束那天,学生们没有送常见的鲜花或礼物。
他们用课余时间,自己制作了上百朵形态各异的永生花,在教室的地板上,精心拼凑出了巨大的“南丁格尔誓言”图案,那盏著名的“提灯女神”的轮廓,以及“余谨以至诚……”的字样。
那些花朵并不完美,却充满了笨拙而真挚的心意。
站在那片由凝固花朵组成的誓言前,她眼眶发热,久久无言。
后来,她收到卫校老师转来的消息。
那一届护理专业的学生里,有三个成绩优异的毕业生,在众多医院科室的选择中,主动填报了最冷门,也最需要勇气的——临终关怀科。
高书平把消息告诉朱小闵时,她正在给一朵新做的“记忆永生”花粘贴二维码。
她的手停在空中,很久才轻轻落下,极其珍重地抚摸着那朵花,仿佛在抚摸一个无声却重大的决定。
“这,”她抬起头,眼中水光潋滟,嘴角却带着最欣慰的笑意,“比我们接到任何订单,都有价值。”
谁更有资格讲授生命?
是手握精密仪器熟知细胞代谢的医者?还是用血肉之躯亲历过衰竭与挣扎,在废墟上试图开花的患者?
生命这堂大课,或许本就需要两种声音的交响。
一种告诉你身体如何运行,另一种告诉你即使运行艰难,灵魂为何依然选择歌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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