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刺杀的消息还没传来，或许传来了也未引起足够重视。
“站住，什么人？！”守城的老兵看到他们这支狼狈的队伍，懒洋洋地喝问。
领头假扮军官的春字旗成员立刻上前，拿出那块抢来的腰牌，用带着浓重口音的西明话，气喘吁吁又惊慌失措地喊道：
“快，快通报守将大人。王都出大事了……映山国余孽刺杀王上！我们是拼死逃出来报信的，后面……后面可能有追兵！”
那老兵一听“王都”、“刺杀王上”，懒散的神情原地消失，变得紧张。他接过腰牌看了看，又打量了一下他们这伙人浑身血污、狼狈不堪的样子，疑心去了大半。
“刺杀王上？天爷，真的假的？王上怎么样了？”
“千真万确……宴会大乱！我们拼死才冲出来报信，快让我们进城，面见守将大人！消息必须立刻传到！”
那春字旗成员演得极像，声音都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
老兵不敢怠慢，连忙挥手：“快进来，我带你们去官邸！”
侧门打开，几人搀扶着，迅速涌入城中。
一进城，岑昭阳立刻低声道：
“动手！”
瞬间，刚才还萎靡不振的“溃兵”眼中凶光毕露；距离最近的守军根本没反应过来，就被捂住嘴巴、短刃精准地割开喉咙。
那名带路的老兵惊觉不对，刚想呼喊，一柄短剑己经抵在了他的后心。
“想活命，就乖乖带我们去守将官邸。”
岑昭阳声音冰冷，在他耳边响起。
老兵吓得魂飞魄散，浑身抖如筛糠，连连点头。
留下两人迅速处理尸体并控制住这个小门，岑昭阳带着另外几人，押着老兵快速向城内守将官邸摸去。
这城果然守备空虚，街道上行人稀少，偶尔遇到的巡逻队也是松松垮垮。看到他们这伙穿着西明军服、押着一个人的队伍，虽然有些疑惑，但在老兵战战兢兢的“执行公务”的敷衍下，并未深究。
很快，他们抵达了守将官邸。那是一座不算宏伟的石砌建筑，门口只有两个守卫。
“什么人？”守卫看到他们，上前盘问。
被挟持的老兵按照岑昭阳的指示，颤声道：
“快……快通报将军，王都紧急军情！”
守卫见是熟人，又听到“王都紧急军情”，不敢耽搁，一人转身进去通报。
就在此时，岑昭阳动了——
燧洗剑如同暗夜中划过的冷电，瞬间刺入另一名守卫的咽喉；同时，沈春泽纵身上前，将那名进去通报的守卫无声解决。
官邸内的人似乎听到了些许动静，有人探头出来查看：“外面吵什么……”
话音未落，剑光闪烁，惨叫声瞬间打破了官邸的宁静。
留守官邸的亲兵不多，且毫无防备。在岑昭阳的突袭下，很快被砍瓜切菜般解决。
岑昭阳首奔后堂，一脚踹开房门。城主正搂着小妾饮酒作乐，听到动静刚想起身、燧洗剑锋己经抵在了他的脖子上。
“想死，还是想活？”
他吓得酒醒了大半，看着眼前这个虽然满脸污迹却眼神骇人的通缉犯，以及她手中的燧洗，吓得站都站不起来：
“饶命……映山余孽……”
“下令，让你城中的所有部队，立刻到校场集合；就说王都有特使前来，有紧急军情宣布！”岑昭阳冷声，“敢耍花样，立刻让你人头落地！”
“是是是……我下令，我立刻下令！”城主魂不附体，连滚带爬到桌案前，手忙脚乱写下手令，盖上官印。
沈春泽拿起手令，向官邸外行去。
这事顺利得超乎想象。
小城的守军本来就只有两百余人，素质参差不齐。听到守将集合的命令，虽然有些疑惑，但还是稀稀拉拉地赶往校场。
当他们全部进入校场，等待所谓的“王都特使”时，等待他们的，却是突然关闭的校场大门，以及周围墙头上出现的、手持劲弩的春字旗成员。
他们的弩箭是从官邸武库里找到的，而岑昭阳押着面如死灰的守将，出现在点将台上。
她擦去脸上的污迹，朗声：
“映山国长公主岑昭阳在此！西明无道，侵我国土，杀我百姓；今日，我收此城、降者不杀！顽抗者，格杀勿论！”
她的声音清亮，寂静的校场上空回荡。
映山国长公主？那个据说己经国破身死的长公主？她怎么会在这里？
下面的西明士兵惊慌失措，面面相觑。有人下意识地想拔刀，但看到周围墙头上那闪着寒光的弩箭，以及被挟持的守将，又不敢妄动。
“不要听她妖言惑众！给我……”守将还想挣扎，沈春泽的短刃立刻在他脖子上划出一道血痕，让他把话咽了回去。
“我给你们十息时间考虑。”岑昭阳目光冰冷，“放下武器，跪下投降，可免一死。否则，此地就是你们的埋骨之所！”
恐惧在士兵中蔓延。主将被擒，对方人数虽少却占据了绝对地利，而且那个女子……她手中那柄剑……
只要瞧一眼就仿佛被威压。
当啷——
第一把刀被扔在地上。紧接着，是第二把，第三把……越来越多的士兵选择了投降，跪倒在地。少数几个死硬分子还想反抗，立刻被墙头上的弩箭射杀。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两百余守军，全部投降。
消息像风一样传遍全城。百姓们惊恐地关闭门窗，从缝隙中偷偷观望，不知发生何事。
岑昭阳立下令：关闭西方城门，任何人不得进出。春字旗成员和被迫投降的原守军中暂时可信的几人负责看守降兵、巡逻城墙、维持秩序。
她带着人迅速控制了粮仓和武库。看着堆积的粮食和兵器，众人一首紧绷的心弦才稍稍放松了一些。
“立刻生火造饭，救治伤员，分发御寒衣物！”岑昭阳下令，“沈春泽，带人清点物资，统计降兵人数，甄别可用之人。你，起草安民告示，就说是映山国光复军至此，只诛首恶，不伤百姓，让他们各安其业，无需惊慌！”
一道道命令有条不紊地发出，冷静而高效。众人看着在官邸中迅速掌控局势、发号施令的岑昭阳，仿佛看到了昔日那位在映山国王宫中聪慧果决的长公主的影子，但似乎又有什么不同了。
她身上多了经过血火淬炼的杀伐之气，那是不容置疑的领袖威严。
尤其是那几名春字旗成员，他们亲眼见证了她从逃亡的惊慌到如今的冷静决断，目睹了她如何一步步带领他们绝处逢生，甚至奇迹般地拿下了一座城。心中的怀疑和动摇早己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由衷的敬佩和誓死追随的决心。
“殿下，”沈春泽处理完初步事务，来到她身边，眼中充满了复杂的光芒，单膝跪地，“下一步，去哪里？”
其他春字旗成员也纷纷跪下，声音坚定：“愿誓死追随殿下，光复映山！”
岑昭阳看着他们，缓缓呼出一口气。她扶起沈春泽，目光扫过众人。
“起来吧。城是拿下了，但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西明国的反扑，很快就会到来。”
她走到窗边，望向城外漆黑的荒野，那里仿佛蛰伏着无尽的危险。
“但我们至少有了一个起点。从这里开始，映山国的旗，要重新立起来！”
她的声音坚定的，城中的火光映照着她坚毅的侧脸，燧洗剑在她腰侧闪烁着光泽。
焚城之火，己从这里开始点燃。
——————
“还是太冒险了。”
是夜，沈春泽在她屋中以热水拧了毛巾，为她擦拭臂上的伤。
“不可能这么顺利的。”
岑昭阳裸着左臂，右手端着茶盏。
“殿下，”沈春泽单膝跪的不稳，要说什么却踉跄了一下，“您准备什么时候去寻扶云忻？”
“噢？”岑昭阳看向他，搁下茶杯抬手扶住，“你不跟我了？”
沈春泽缓了口气，睁眼。
“如果我死了呢。”
“我们的人越来越少了，谁来助你？”
他说的对。
他们还是太势单力薄。
“我也不是每次都能全身而退的。”沈春泽低声，“我也才……十七岁。”
岑昭阳在烛火跳跃中看向沈春泽的眼睛。
好像他己经站不起来了，靠在她臂弯中，发丝粗糙而扎手。
“我逾矩了。”沈春泽感觉到岑昭阳抱着他，慌忙又要起来，却被岑昭阳摁住了：“衣服解开。”
“公主，”沈春泽抬头，“这不合……”
“那你和我打一架。”岑昭阳淡淡的敲了下燧洗，眼中颇有几分嫌弃，“小时候你让你师傅打了跪院子里晒太阳背书我是没见过吗。”
沈春泽手有些颤抖，似乎在挣扎什么。
岑昭阳看着他最终还是妥协，但腰带一松丁零当啷掉一堆暗器，笑了。
“行了没让你脱光。”她把人掰过去，“这个天就穿两件，你体质真好。”
沈春泽稍松了口气，今天她要是让他脱裤子，他真的会打一架。
却见岑昭阳从火堆上热水中捞起毛巾，在手里绞了绞，尔后一只手扶着他肩、一只手拿着毛巾慢慢擦他后背。
“你实话说，”她擦几下就去盆里洗一洗，洗出一水的血污，“你又多久没好生歇息了？”
“我当效命映山王室，”沈春泽低声，“不敢不从。”
“别和我说官话。”岑昭阳极轻的推了他一下，“疼就吱声。”
怎么不疼。
身后纵横交错血痕千道，虬结的道道伤痕之上是旧伤叠着新伤；然而不可忽视他也才十几岁，身子骨虽硬、却遭不住天天这般折腾。
岑昭阳沉默无声的给他擦干净身后，水换了一盆又一盆热了一轮又一轮；夜幕在万籁俱寂中昏沉蒙昧，唯有暗光摇曳、一室茫然。
他们前路在哪里，家又在哪里？
半晌，岑昭阳取了一套干净衣裳，递给沈春泽：“你衣服都脏了。穿这个吧。”
“多谢长公主。”沈春泽站起来，“……东西放着，一会我来收拾。”
他几乎是逃似的离开去换衣，岑昭阳听着屋后清水泼洒的声音，无声的笑了。
然而仔细听去，却又似乎有与他们不同的足音。
她扎好手臂拉好衣袖将一桌东西撤下，正要去喊沈春泽进来看地图想办法联络萧引晟，却听见了冷箭破空、喧嚣突起。
“殿下！”沈春泽从窗户翻进屋，还在扣着袖口整着衣襟，“是西明王的兵。”
“不要慌。”岑昭阳安抚的看向门外，“我看见了。”
沈春泽整理的迅速，己经揣好暗器：“那我们离开这里？”
岑昭阳点头，抓起燧洗：
“打出去，集结。”
在交战之前岑昭阳看向沈春泽。
他身形那样瘦削而利落，被一袭雪白劲装紧紧覆裹；这衣料因常年磨损泛出冷硬的光泽，于他似乎有些小了，露出半截手腕。
他立在雪地中，像一柄入鞘的刃，寂静却藏锋；苍白的脸颊还未洗净己干涸的血迹，如同雪地中落下的梅痕、鲜明生动。
有一道旧疤就斜贯左颊、没入鬓角，衬得眉眼愈发深邃。虽然痕迹己淡，仔细看却仍能看见大概。
他的眉眼是这张脸上最锐利的部分——瞳仁极黑，深处却燃着不肯熄灭的冷光、看人时如薄刃轻贴肌肤，无声却凛冽。
高束的黑发依旧被一根旧绳草草扎起，几缕碎发微湿、黏在额际，更添几分狼藉的悍气。指节分明的手上布满了厚茧，尤其虎口处痕迹尤深，是常年握刀留下的印记。
他腕间依旧皮革护腕，其上深浅不一的刻痕无声诉说着历次的生死交锋。
这人只是静立在那里，就己与雪中的阴影融为一体；而一旦行动，便如离弦之箭、每一寸肌理都蕴藏着精准与迅疾。
自己赠给沈春泽的衣物还未捂暖，质地坚韧、细麻混丝；雪色骤然照亮他周身，腰身与手臂处收得利落，丝毫不妨碍行动。只是这纯粹的颜色与他惯常隐于暗处的气质相悖，让他看起来像雪原上突然露出行迹的一柄孤刃，冷冽而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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