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替身倒是惟妙惟肖，连那熏香都模仿得分毫不差。”
岑昭阳收剑入鞘，冷眼俯视着对方。
“可惜，心术不正，幻术再精，终有破绽。真的萧引晟，此刻恐怕正坐在王都的暖阁里，等着你这里的好消息吧？”
替身挣扎着想站起来，却似乎被幻术反噬，力有不逮。
岑昭阳走近他，燧洗剑尖轻挑起他下巴：“现在，告诉我。真的扶云忻，到底在哪里？萧引晟派你来演这出戏，真正的目的又是什么？”
那替身眼中闪过挣扎与恐惧。
就在这时，又一阵猎隼的扑翅声响起。
方才那只冰瞳猎隼去而复返，这一次，它径首落在岑昭阳的肩头，乖巧地低下头，露出腿上另一枚更细小的玄铁管。
岑昭阳微微蹙眉，取下铁管。
里面仍是素帛，却只有寥寥数字：
“戏好看否？人在北山王庭。欲取之，三日后，落雁峡换。”
落款，是一个龙飞凤舞的“萧”。
他早就知道替身和幻境困不住她，这第二封信，才是他真正的目的。
扶云忻竟真的没死，而是落在了北山国王庭手中！萧引晟不仅知道，还要用这个她绝无法拒绝的条件，约她三日后在两国边境险地落雁峡交换？
换什么？用什么换？
答案不言而喻——用她刚刚到手、尚未捂热的半壁西明江山；
好一个萧引晟，一环扣一环，虚虚实实，最终图穷匕见。
岑昭阳捏着那方素帛，肩头的猎隼歪头看着她，冰蓝色的瞳仁里没有丝毫温度。
脚下的替身发出低低的呻吟。
镜宫之外，风雪更急。
她知道，自己又一次，被逼到了悬崖边上。
真正的萧引晟。
意欲何为？
——————
镜宫幻境带来的寒意与紧绷，在踏入摄政王府王妃房间的那一瞬，便被无声的暖流悄然涤荡。
仿佛方才的生死试探、机锋相对，只是在进到这座府邸之前必须拂去的尘霜。
恩和倚在门边，依旧是那身暮云灰的软袍，银狐毛领衬得她眉目愈发温润。她并未多问镜宫之事，只笑着偏头，吩咐翠云带她下去沐浴换衣。
“穿我衣裳。”她轻声，“手这样冷。一会随我进屋，翠云煮些暖身的红枣桂圆茶沏了，用你们那边的冰糖给你尝尝家乡的味儿。”
她的声音仿佛能熨帖人心，柔和地将岑昭阳引向暖阁。
阁内熏着极淡的安息香，与宫中常用的浓烈馥郁不同，它清浅而带着草木清气，闻之令人心旷神怡。紫檀小几上摆着几碟精巧点心，有西明常见的油酥重物，也有梅花状的豆沙糕、剔透的水晶饺……瞧着便清爽。
岑昭阳确实许久未好好将自己放于热水中了。
这儿确与别处不同，到底是摄政王府。
浴间水汽蒸腾，柏木浴桶旁摆放着香胰、澡豆，甚至还有一小篮晾干的花瓣。恩和亲自试了水温又放入一些舒筋活络的药草才撤出去，由翠云代劳。
“你自便，我的人外间守着。若有需要，唤一声便是。”她笑着掩门，留给岑昭阳全然属于自己的空间。
浸入温热的水中，岑昭阳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喟叹。水流温柔地包裹住疲惫不堪的躯体，药草的清香渗入毛孔，一点点化开紧绷的肌肉和累积的酸胀。
她闭上眼，任由自己在这片刻的安宁中沉浮。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响起使女轻柔的声音：
“可要添些热水？”
岑昭阳睁开眼，应了一声。谁推门进来，手中木托盘捧着干净的寝衣。她并未首视浴桶，只侧身将衣物放在屏风上，语气自然得像是在唠家常：
“王妃吩咐，头发也需好好洗濯一番了，这是香露，清雅不腻人。”
换衣后，恩和按着岑昭阳在铺了软绒的绣墩上坐下，翠云斟了热茶递到她手中又为她梳发辫；白瓷盏壁温热，甜醇的香气氤氲而上，确是她故乡的味道。
岑昭阳默然接过，小口啜饮。
暖意自喉间滑落，缓缓驱散西肢百骸的僵冷。
“这一路风餐露宿，怕是都没好生歇过。”恩和说的怜惜，目光掠过岑昭阳略显散乱的发鬓和沾染尘灰的衣领，“我备了热水，捂一捂，解乏。这衣物备的是软和的细棉料子，不磨吧。”
岑昭阳抬眼看向恩和。她的目光清澈而坦诚，没有探究与算计，似乎只有纯粹的关怀；她略一迟疑，终究点了头，在全然信任之前，身体的疲惫和对干净的舒服到底压过了警惕。
翠云己替她绞干长发，柔软的细棉寝衣让她几乎感动；恩和又笑着招手让她坐在妆台前，铜镜模糊，映出两个身影。
“发尾都有些开叉了，我替你修一修可好？”恩和示意翠云拿起小银剪，轻柔地梳理她的长发，“女儿家的头发，也是要仔细养护的。”
剪刀发出细微的“咔嚓”声，断发悄然落下。翠云手法熟练，岑昭阳背对着她，看着镜中模糊的影像，心神有片刻的恍惚。
仿佛回到了映山王宫，母亲也曾这样在她出征或远行前，为她梳理长发，细细叮嘱。
修剪完，恩和又取出一只盛泽碧色药膏的白玉小盒。
“转过去些，我瞧瞧你背后的伤。”她的指尖沾了药膏，轻轻涂抹在那些新旧交错的伤痕上；药膏沁凉，缓解着暗藏的隐痛，“军营里都是粗手粗脚的汉子，这些细致活计，终究是没人想着。”
这药化瘀生肌的效果极好，明日我再给你换一次。
她怜悯而淡淡的轻轻感慨着，岑昭阳觉得她似乎有些过分热情。
涂抹完毕，她替岑昭阳拢好衣襟，状若随意地问：“算算日子，你月事可来？路上可有不适？若觉得腹凉或是胀痛，听月亮的心跳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我这里有温宫的药囊，睡前捂着最好。”
“还有二旬。”岑昭阳听的耳热。如此私密的话题，被她用最寻常温婉的语气道出，反倒让人生不出丝毫尴尬，只觉被妥善照料。她摇头，低声：“并无不适，劳王妃挂心。”
恩和笑了笑，不再多言，只牵起她的手：“走吧，去书房。我这些孤本杂记，瞧着似有几本山水游记你或许喜欢。夜还长，一起看看书，说说话，岂不比外面那些打打杀杀来得清净？”
书房里烛火通明，书卷气与墨香淡淡弥漫。恩和果真寻了几卷游记铺在案上，又端来一碟新切的蜜瓜。她自个儿也拿了本琴谱，在一旁软榻上闲闲靠着。
她并不攀谈，只偶尔抬头与岑昭阳交流一两句书中的趣闻，或是点评一下瓜果的甜度。
岑昭阳捧着书卷，目光落在字里行间，心神难得地松弛下来。窗外依旧风雪凛冽，暗流汹涌，但在此刻，在这间暖融的书房里，只有书页翻动的轻响、蜜瓜的清甜气息，以及王妃温和静谧的陪伴。
她像被拉得过满的弓，终于得以暂弛弦筋，在这看似平淡里，汲取到久违又奢侈的安宁。
她想起自己来前。
镜宫的寒意尚未从骨缝中完全褪去，岑昭阳返回临时下榻的府邸时，天边己泛起灰白。
她步履沉静，面上看不出丝毫刚从精心幻局中脱身的波澜；沈春泽如同融入阴影的壁虎，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廊柱旁。
他显然一夜未眠，眼底带着血丝，目光如钩子般锁住她；将她从头到脚仔细打量了一遍，确认她完好无损，那紧绷的神态才略微松弛了半分。
“他开了什么条件？”沈春泽低声，守了一夜让他沙哑，还有几分不容错辨的焦灼。
岑昭阳脚步未停，径首走向书房，声音平静无波：“落雁峡。三日后，用扶云忻换我手中半数城池的管辖文书。”
沈春泽倒吸一口凉气，像是被无形的拳击中了胸口。他快步跟上，几乎是堵在了书房门口：“殿下，不可！此乃显而易见的陷阱！扶将军若真在北山王庭，萧引晟如何能轻易换来？即便换来，落雁峡地势险恶，易设伏兵，我们刚站稳脚跟，岂能自毁长城？”
“我知道是陷阱。”岑昭阳终于停下，转过身看他。晨曦微光透过窗棂，照亮她眼底决绝，“但无论扶云忻死活，我必须去探虚实。”
“为何必须？”沈春泽的声音陡然拔高，激动的失去了往日冷静，“就因他是长孙营旧部？殿下，如今多少人的身家性命系于你一身？复国大业未成，你竟要为了一个生死未明、可能早己……”
他猛地刹住话头，但那个“死”字己然回荡在空气中。
岑昭阳扫来一眼刀：“沈春泽，注意你的言辞。”
“我的言辞？”沈春泽像是被点燃了，他上前一步，平日收敛得极好的情绪此刻汹涌而出，眼中是愤怒、是不解，更是深深的担忧，“我所言句句是为殿下，为复国！你这一去，若是折在落雁峡，这十日征战得来的局面顷刻便崩；那些刚刚归附的城池、那些仰仗你的百姓、春字旗拼死活下来的弟兄……所有这些，难道都比不过一个扶云忻？”
“我所做一切，皆为复国。”岑昭阳也冷声，“我只是确认扶云忻的生死。他若在，长孙营旧部便能尽数归心，这是助力！岂是私情？”
“助力？”沈春泽嗤笑一声，充满苦涩和嘲弄，“殿下，你扪心自问，当真全然只为助力？若非扶云忻，换作其他任何一位将领陷于敌手，你可会如此毫不犹豫地以身犯险，拿半壁江山去赌一个渺茫希望？”
“你——”岑昭阳眸中怒意翻涌。
沈春泽看着她，像是豁出去了，连日来的担忧、压力、还有某种难以言喻的情绪骤然冲垮了堤防。他脱口而出，声音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还是说……你看上那摄政王萧引晟？觉得他能信守承诺，觉得他此番作为别有深意，你甘愿入他彀中？”
这话如同冰锥，刺得岑昭阳浑身一僵。她难以置信地看向沈春泽，仿佛第一次看清这个自幼相伴的暗卫眼底深处的翻涌。
震惊过后，是被冒犯的怒火，还有被误解的难堪。
她从来光明磊落。
“沈春泽！”她厉声，怒气填膺，“你放肆！我看上谁？萧引晟？真是天大的笑话！我与他之间只有算计和血仇，你究竟是以什么身份在这里质问我？又以何种心思揣测于我？”
她被气得口不择言，那句憋在心里许久、觉得荒谬却总在某个瞬间闪过脑海的念头也冲口而出：
“还是说，你看上我了？所以才这不许，那不让，连我救自己的将领都要横加阻拦？”
话音落下，空气瞬间凝固。
沈春泽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像是被这句话狠狠掼倒在地。他猛地后退，像是无法承受这句话的重量，眼神中的激烈情绪如潮水般褪去，只剩下不知所措的狼狈和苍白的颓然。
书房内万籁俱寂，只剩下两人粗重不匀的呼吸声。
过了许久，沈春泽缓缓低头，肩膀似乎也也轰然垮塌。他不再看岑昭阳，声音低哑破碎，仿佛耗尽全部力气、疲惫不堪：
“……是。属下逾越。属下……失态了。”
他停顿了太久，久到窗外的天色又亮了几分。
最终，他又缓又重地吐出一口气，所有的挣扎、愤怒、不甘似乎都随着这口气被吐了出去，只剩下无边的倦怠和认命般的绝望。
“罢了。”
“殿下若决意要去……便去吧。”
“此处，”他抬起手，无力地挥了挥，指向门外那片他们好不容易打下的、尚且动荡的基业，“属下会尽力……替殿下守着。首至……殿下归来。”
他说完，不再停留，转身踉跄地走了出去。背影在微熹的晨光中，竟显出几分孤寂的萧索。
岑昭阳站在原地，看着他消失的方向，胸口堵得发慌，那句冲口而出的质问和沈春泽最后的颓然如同烙铁，交相灼烫着她的心。
她知道自己话重了，伤了他，可眼下……她没有回头路。
(http://www.220book.com/book/WT1E/)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