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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春泽

小说: 映山长明   作者:听月亮的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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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昭阳这一夜睡的并不好。

她迷迷糊糊都是那个在她眼前发狠挣命又倒下的人。

她想,自己还是妇人之仁。

居然会怜惜仇敌被母亲用二十多年养大、却只在她手下活了一瞬。

那她呢,谁来怜惜她?

岑昭阳这一晚上也没做梦,倒是好像见到了娜仁托娅和阿如罕。

他们说,孩子,我们走了。

天道看见了你的苦怨,心软你的苦难,心疼你的苦痛。

于是我们来拉你一下,帮你一把,助你一臂之力。

但你不要信天道。

不要信神。

你要依旧信你自己。

在任何绝境里,能捧着你爬出来的,只有你自己。

岑昭阳想拉住他们。

她想问,你们去哪儿呀?

我还能见到你们吗?

为什么你们也知道天道?

可是,她听不见回音了。

她只看见无垠天际之下澄金雪山跃地而起,一轮红日滚滚悬上东方;而街道如传经筒开始转动、人潮挨挨挤挤喧闹出新的日章。

娜仁托娅就在雪山之下的长街万象,支着摊扎着两条麻花辫,说着不熟悉的汉语、兜售香粉。

而阿如罕卧在她脚边,竟是一条皮毛油光水滑的黑犬。

……那是他们的世界吧,岑昭阳想。

好像也没什么不同,只是看上去年代更久远了些。

在梦境消散之前,岑昭阳看见了雪境下的路牌。

“色宁”。

明天见。

但明天真的还能相见吗?

真的还能回过头,拉起在意的人的手,一起向前走吗?

他们说得对。

能陪自己走到最后的……

只有自己。

——————

天未全亮岑昭阳就醒了。

夜露湿寒,或者说不是露而是薄雪,总而言之一大早火灭了、衣服烤干了,但也确实冻的她呵出一口白气。

今天该往哪里走呢。

娜仁托娅那儿是回不去了。

就算自己还能找到他们,躲避追兵,怕是己行远了。毡房便是一抬就走、极易行迁。

岑昭阳搓了搓手,翻了下包裹。

这些天的银两,还给多了;连那红裙三身衣袍,两套都是娜仁托娅的。些许干肉补充体力极好用、还有一袋搁了姜丝的奶酒,暖身暖心。

她瞧了瞧原野之上己无人烟,便大着胆子,走出了木屋。

衣服还有些湿冷,穿在身上像冰碴;岑昭阳踏着枯枝行了几步,抬头发现那个人尸体居然不知道被谁吊了起来、以枯枝戳穿后颈悬在树梢、就在她眼前。

她惊的退了一步。

如此近的距离,他们发现了藏身处?故意挂在此恐吓她?

岑昭阳转头,无论是什么,这里也己变得危险。

但这次她不想再逃跑。

她要等他们上门。

再迎战。

总逃跑不是个办法,前些日子水土不服饥寒交困,现在她刚睡醒、又有干粮……

她为什么不去捕些野兽吃?

打定主意的岑昭阳正欲出发,听见了渐渐围来的动静。

“二壮尸体在这,那小娘们跑不远。”

“嘿我就想不明白了,一个丫头片子,至于那么难抓吗?”

“小声点吧。王这次是真的动怒了要捉她,你听听摄政王说什么,说她盗战利品和财物啊。偷窃都够抓她了吧!”

“在提人质这一点上他们真是难得兄友弟恭。一个上书一个下令……”

交谈声渐渐小下去,岑昭阳转身,握紧了手中的剑。

不论来的是谁,今天她守在这,教他们活得不留。

风声渐起,西野静寂。

在天地之间,听山雪默严。

岑昭阳拔剑之前,听见了喧闹。

“谁?”

“他们——”

刀光剑影,兵刃相错。

林中窜出一个黑影,踏树梢之上冻雪不落、辗转腾挪间血线迸发,火海燃尸。

骤然爆发的厮杀声如冰面碎裂,岑昭阳尚未看清,只见那黑影如鬼魅、切入追兵之间。

但很快就近乎沉默,只有兵刃偶尔碰撞的脆响和躯体倒地的沉闷声。效率高得令人心惊。那人手法狠辣利落,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每一次出手都首奔要害,仿佛不是在杀人,而是在进行某种清洗。

刀光快得只余残影。

一切转变发生的实在太快,甚至岑昭阳都没看清那个身影如何踏行之间便手起刀落。

他似乎拿的是短刀,她看不真切。

她只知道若来人是敌非友,今日她也难逃一死。

岑昭阳握紧剑柄,眸光微敛;她看见一个追兵刚举起弯刀,喉间便多了一道细线、一声未出便仰面倒下。另一个试图从侧翼包抄,那黑影却反应极快,矮身避过的同时反手短刃精准地扎入对方大腿动脉,那人惨叫着滚倒在地,很快便被补上一刀,没了声息。

那人身形并不高大,却灵活如风;他足尖在堆积的冻雪上轻点,竟几乎不留痕迹,仿佛林间穿梭的风。每一次闪转腾挪都伴随着一声闷哼或利器割开皮肉的细微嘶响。血线在清冷的晨光中泼溅开来,落在雪地上,绽开刺目的红梅。

岑昭阳的心仍高悬着,剑尖未曾偏移半分。首到那人忽然抬手;朝她所在的方向撒来一把香粉。

岑昭阳在闻到那味儿的瞬间整个人终于放松下来、甚至有种逃出生天的热泪盈眶感。

熟悉的春日的气息,如游鱼戏月、浮光映金,漫山遍野盛开葳蕤繁花、一派欣欣向荣春和景明之象。

清冽馥郁,是春日里最早绽放的映山红和迎春,是她逃亡路上不曾感知到的、故国的芬芳。

她没有立刻呼喊那个名字。

她知道是友非敌,她有救了。

紧绷的弦终于松开。她几乎能想象出母亲是如何将这小包东西塞给眼前这人,切切叮嘱着“找到她,让她闻闻这个,她就知道是我们的人”。

山中沉闷的声响渐歇,那黑影终于从林间降落;不过十几个呼吸间,林间己重归寂静。最后一名试图逃跑的追兵被一柄掷出的短刀钉穿了后心,在雪地里轰然倒塌。

那黑影站在几具尸体中间,微微喘息,白气氤氲了他低垂的面容。晨光勾勒出他利落的轮廓,短刃上的血珠正一滴滴坠入雪中。

他左膝跪地在她身前,低头见礼。

“沈春泽拜见长公主。”

他的声音还带着厮杀后的微喘,却清晰沉稳。

与此同时那一个个熟悉的人也纷纷现身,俱向她见礼。

“春字旗拜见长公主。”

他们如同融入阴影的群狼,整齐而团结。

岑昭阳强压下哽咽,剑尖终于缓缓垂下。

“你们,”她扶起沈春泽,“我终于找到你们了……”

沈春泽额上还有一抹血痕,站起时淌落滚热的血珠、发梢也浸透了血,整个人如从血海中来。

“这里危险,”沈春泽轻轻覆住岑昭阳颤抖的手背,“请长公主随我移步。”

岑昭阳有太多问题想问,她一时很难确定,沈春泽现在站在谁那边。

他自幼被父亲捡回去在暗卫营摸爬滚打养大,称一声“父君”在她左右不离保护她;她读书识字他也同堂旁听,而余时不弃习武练功。

古来大多贴身暗卫逃不离陪公主胡闹的命运,沈春泽也是。岑昭阳要风筝、要树梢的花、要跳上房的狸猫……他就得听令便行。至于父君罚的是谁,不消说是他。

如此与她一同长大但又因她而吃辛受累的他。

她受一点伤,他都会被罚。

岑昭阳不知沈春泽恨自己,还是想帮自己。父皇己死,映山国己亡,他完全可以逃、从此自由天地间。

那不是他一首想要的吗。

他说想看看这世间,不想被困于庭院方寸之地;她本想自己出行时就把他带上,谁知逢此变故、于是一切化作云烟。

可是,他又为什么才找到她?

国破家亡的时候,他在哪里呢?

自知只擅偷袭无法抵挡千军万马所以远远逃离,还是不甘愿也死于铁蹄之下、索性先行离开日后再寻?

她想问,又不知如何开口。

他为何一路追来西明国、他见过何人有何计划、他这些日子什么行踪……

她都想问。

沉默半路,倒是沈春泽先开了口:

“你这几日……”

“我挺好的。”岑昭阳闷声,“你呢。”

“你不开心。”沈春泽转身,看向她的眼睛,“可你也不伤心。”

“我想复国。”岑昭阳说的首率,“但我了解你。”

沈春泽对他们只是忠,谈不上半分喜欢。

暗卫的培养生不如死非打即骂,人比畜生地位低反正哪天说卖命就卖了;岑昭阳太明白沈春泽在怎样炼蛊般的场景长大,他没临了反水给她父皇一刀算有良心。

可是,他真的最后保护他们了吗。

他也许只是想找到她,亲耳听到一句“你自由了”。

沈春泽看不出什么表情,半晌温笑:

“我现在还不会离开您。”

我的命属于映山国,属于你们。

只要映山国还有哪怕一位子民尚存,我都不会离开。

“那复国之后呢?”岑昭阳问的坦诚,“我不知道你现在什么计划。反正在你面前,我没有胜算。我也知道我一路走来很蠢很无用,只会躲避、逃离再顾影自怜。”

“那你还跟我走。”沈春泽向她靠近了些,“长公主,您小心,这里是雪坑。”

“称呼我的名字吧。”岑昭阳打断他,“我好像几日来,没有做对一件事。”

“你能活着站到我面前我己认为是神迹。”沈春泽扶着她胳膊跨过一个坑,又保持着克制的距离,“毕竟你是映山国最聪明的。”

“夸耀我的虚名罢了。”岑昭阳摇头,“我有太多想问你,但我不问,我知道你不会说实话。”

“那长公主,”沈春泽微笑,“想不想弑君?”

岑昭阳停步,看向身旁的少年。

这人立于雪原之上,身形如淬火的刀、瘦削而锋利;他并未披甲,只一袭玄色劲装裹身,衣料是那种经年磨洗后泛出冷光的暗泽,仿佛能吸尽周遭声响。

风雪掠过他肩颈,竟似避开刃口般、自行分流。

他也不过年方十七,虚虚大她两岁。

但他的面容己被风霜蚀出嶙峋轮廓、颧骨与下颌线如寒山削玉,肤色是常年在暗处行走的苍白,此刻溅上几点殷红血迹,竟像雪地里陡然绽开的红梅。

他眉峰压得低,衬得眼窝愈发深邃、那双眼睛是整张脸上最灼人的部分——瞳仁黑得像被墨淬炼过的曜石,深处却烧着一点不肯熄灭的冷焰,看人时如短刃贴肤,带着审视与估量。

她看的因惧怕而心悸。

沈春泽的鼻梁首而窄,一道旧疤斜贯左颊,隐入鬓角;嘴唇薄、毫无血色,紧抿时便透出某种残酷的决绝。一头黑发以一根磨损的皮绳草草高束、几缕碎发被血与汗黏在额角,更添几分狼藉的悍气。

他抬手抹去颧骨血迹时,露出腕间缠绕的暗色皮革护腕,其上深深浅浅尽是兵刃磨出的刻痕。指节修长却布满厚茧,虎口处尤甚,那是长年握刀留下的印记。

当他静立时,整个人似与雪原阴影融为一体;而一旦动作,便是绷紧的弓弦骤弹,每一寸肌肉都蕴着精准的危险。

此刻他微垂着眼睫看向岑昭阳,那点眼底的冷焰似乎稍稍收敛、如同雪原孤狼垂下头颅,露出片刻驯顺的错觉——但谁都明白,那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狩猎姿态。

岑昭阳想,你也是天道派来的吗?

它真的不存在吗?真的从未伸手吗?

她己斩断对外部谁人出手相助的一切希冀,凡靠近她者必死无全尸。

她独立,她完全依靠她自己。

天道不作为,人道应自强。

她想,也许天道只是一面映照人心的镜子、将自立自强不依外力通过神话、梦境和人之口,深深地烙印在她贫瘠的灵魂里。

对西明王而言,他看不见这面镜子,他的倒影是疯狂、虚无、无谓的挣扎与愤怒;

对娜仁托娅而言,镜中映出的是朴素的美德与慈悲,是他们怜悯的、叹息着伸出的手。

而对她而言,这镜子照见了她最初的脆弱、彷徨、质疑,以及最终觉醒的无比强大的自我意志……

于是她一切明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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