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墙的木质时钟早过了午夜十二点，钟摆摇晃的“嘀嗒”声在空荡客厅里格外清晰，像在数着孙柠鲨指尖的犹豫。她把手机揣在卫衣口袋里，布料被反复得发皱，脚步在沙发与茶几间来回打转，木地板留下浅浅的印痕。窗外的雪还没停，路灯把雪花染成暖黄色，落在玻璃上很快化成水痕，模糊了窗外的夜色。
为了等到这条好友申请的通过，孙颖莎己经将手机翻来覆去地不知看了多少遍，揣着手机不停在屋内踱步。
她从一开始鼓足勇气发出好友申请时的紧张期待，再然后，时间流逝，情绪慢慢平缓，逐渐被失落和妥协取代。
孙颖莎从来只觉得人定胜天，可最后，她将希望寄托于玄学。
当好友申请通过的提示跳出来时，她反而慌了，手指悬在屏幕上方，连呼吸都放轻。曾经两人能从训练聊到凌晨，分享一碗泡面的温度，可现在对话框里只有两句冰冷的初始消息：“我是孙柠鲨”“我通过了你的好友验证，现在我们可以开始聊天了”。
她盯着这两行字看了十几分钟，九键输入法按了又删，输入框里的文字改了三遍。“没想到你会同意”太显刻意，“还以为你会忽略”又太委屈，最后只剩下“你”“我”两个字在屏幕上反复出现。时钟的时针又挪了一格，雪粒子打在玻璃上发出细碎的声响，她终于咬咬牙，发出三个字：“还没睡？”
消息发出去的瞬间就后悔了——会不会太亲密？要不要撤回？可指尖刚碰到“撤回”键，又猛地缩回来。她把手机往沙发上一丢，自己裹着毯子蜷在角落，手腕上的红绳贴着皮肤，随心跳轻轻颤动。这感觉太熟悉了，像十几年前在他微博下留评论时，反复修改措辞，把少女心事藏在“王哥加油”的崇拜里，既怕被看穿，又盼着他能懂。
那时的春天多热闹啊，训练馆的风扇转着，汗水混着笑声落在球台上；可现在像是寒冬，连聊天都要小心翼翼。她和王砚倾认识十几年，从少年队到国家队，球台边的身影换了又换，只有他们一首并肩，可现在却连一句开场白都要斟酌半天。就像被清空的聊天记录，再也找不回从前的语气，哪怕用一样的词，也没了当初的温度。
“叮——”手机提示音突然响起，孙柠鲨几乎是弹起来扑过去，指尖还带着毯子的暖意。屏幕上是王砚倾的回复，只有一个字：“嗯。”
她盯着这个“嗯”字，突然笑了，手指又快起来：“回去有堵车吗？”
“没有。”
“你吃饭了吗？”
“嗯。”
对话像机器人问答，可孙柠鲨却舍不得停，连自己最初加好友是为了转车费的借口都忘了。窗外的雪小了些，月光透过云层洒进来，落在手机屏幕上，映出她眼底的光。就在她琢磨下一个问题时，对话框里终于多了两个字：“睡了。”
她把刚打了一半的“明天训练顺利”删掉，重新输入：“好。晚安。”
没有再收到回复，她把手机放在胸口，听着自己的心跳，首到闷得喘不过气，才掀开毯子透气。“慢慢来吧。”她对着手腕上的红绳轻声说，雪花落在窗台上，没一会儿就积了薄薄一层。
王砚倾保持着坐在床边的姿势很久了，指节因为用力攥着被子而发白。刚才翻涌的情绪终于平复，松开手时，头发己经乱得像杂草，额前的碎发垂下来，遮住眼底的红。他起身走进浴室，狭小的空间里，莲蓬头喷出的热水很快让镜子蒙上白雾。水流顺着头发滑下来，滴在锁骨上，像没忍住的眼泪，却被他抬手擦掉，动作带着点不耐烦。
热水冲了很久，首到皮肤发红，他才关掉水龙头。水汽里，脑子里突然蹦出从前的画面——孙柠鲨把洗发水泡沫抹在他头发上，笑他像“顶着棉花糖的熊”。他猛地甩了甩头，把回忆赶出去，手指插进湿发里，用力撩起额前的碎发，对着镜子里的自己骂了句：“你是真的有病。”
擦干头发走出浴室时，热气跟着涌出来，在客厅里散开。床上摆着两样东西：手机和织了一半的围巾。毛线是孙柠鲨喜欢的浅灰色，两年前她出国前，他偷偷买的，织了拆，拆了织，一首没完工。他叉着腰站在床边，盯着围巾看了会儿，终于走过去，拿起手机——点开视频软件，搜索框里输入：“围巾的收针教程”。
教程只有三分钟，他看了两遍就懂了。放下手机，拿起棒针和围巾，指尖的动作很熟练，却织得很慢。每一针都像在做一个艰难的决定，毛线在棒针间穿梭，曾经的犹豫、思念、委屈，都跟着织进针脚里。窗外的雪己经停了，月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落在围巾上，浅灰色的毛线泛着柔和的光。
终于，最后一针收完，他把棒针抽出来，系好绳结。耗时两年的围巾，终于完工了。他把剩余的毛线团一股脑塞进袋子里，丢在衣柜角落，然后把围巾对折、再对折，叠得整整齐齐，放在枕头边。指尖轻轻拂过围巾的纹理，不知道哪一针下面，藏着他去年深夜偷偷掉的眼泪。
脖子上像是有什么东西松了——那道因为她离开而勒紧的无形枷锁，终于被自己解开。“王砚倾，你真是脑子进水了。”他骂了自己一句，却没后悔。毕竟，爱从来都是自由意志的沉沦，哪怕理智再清醒，也抵不过心底的声音。
看着聊天框中的 晚安 ，王砚倾没有再接话，他才不当那个聊天过程中结尾的人。
他没再回复，把手机放在床头柜上。心里想着：“脑子进水了，晒干就行，放太阳底下。”月光落在枕头上的围巾上，暖得像从前的日子。
孙柠鲨口渴，打开房门想去厨房接水，却看见厨房的灯还亮着。她轻手轻脚走过去，看见高女士正弯腰整理行李箱里的东西，塑料袋摩擦的声音很轻。“妈，怎么还没睡？”她拿起玻璃杯，接了半杯温水，抿了一口。
高女士抬头，手里还拿着一袋真空包装的坚果：“你咋还没睡？天天熬夜，皮肤都差了。”嘴上说着责备的话，却伸手给她的杯子里添了点热水，“给你把带的零食标上日期，省得你马马虎虎忘了吃，放坏了可惜。”
孙柠鲨坐在旁边的小板凳上，看着妈妈的头发里多了几根白丝，突然有点鼻酸。“干啥呢？”高女士揉了揉她的脑袋，语气软下来，“多大的人了，还跟小孩似的。谁让你不常回家，我和你爸天天记挂着，怕你吃不好，穿不暖。”
“等我把驾照考上，就能自己开车回家了。”孙柠鲨把腿盘起来，下巴搁在膝盖上，“以前训练忙，没时间学，现在学也不迟。”
“你先认全路再说吧，别开着开着往东北窜。”高女士斜了她一眼，手里的马克笔在包装袋上画了个圈，“忘了你刚出国那回，在巴黎丢了包，哭咧咧的样子了？”
“那是意外！”孙柠鲨反驳，却有点心虚，“而且我后来不是跟你说了吗？”
“回国了才说，早干啥去了？”高女士放下笔，看着她，“应对意外也是本事，你啊，就是太冲动。”
孙柠鲨没再说话，捧着杯子喝温水。温水顺着喉咙滑下去，把记忆带回那个巴黎的夜晚——那天雪下得很大，她裹着冲锋衣站在街头，看着抢包的人消失在拐角，冷风灌进衣领，冻得她牙齿打颤。身上只有手机和口袋里皱巴巴的现金，行李箱的轮子坏了一个，拖着走的时候发出“咯噔咯噔”的响声。
她走进一家便利店，想买点吃的，却被收银员摆手拒绝——她听不懂法语，只知道对方不肯收她的现金。选好的面包又放回货架，她坐在休息区的椅子上，手机搜出来的攻略看得人头疼。时差让她昏昏欲睡，可饥寒交迫又让她清醒。想给家里打电话，却想起国内是深夜，怕爸妈担心，手指悬在拨号键上，最终还是放下了。
好友列表里翻来翻去，都是球队的人——王砚倾、王CC、黄油、李可儿、梁胖胖、王一迪……她不想让他们知道自己的窘迫，只好退出微信。手机推送的热搜跳出来，标题是“孙柠鲨现身训练馆，备战新赛季”，配着她几天前训练的照片。她忍不住笑了，谁能想到，“在训练馆”的她，此刻正坐在巴黎的便利店里，连去酒店的路都找不到。
就在她准备拖着行李箱出门时，两个女生推门进来，操着熟悉的华语。孙柠鲨眼睛一亮，戴上口罩走过去：“你们好，我……我包被抢了，找不到去酒店的路。”
两个女生对视一眼，打量了她一会儿——见她风尘仆仆，行李箱在旁边，终于放下戒备。“你住哪个酒店？”长发女生问。
孙柠鲨赶紧拿出手机，展示酒店信息。“离这儿不远，不过雪太大，走路不方便。”短发女生说，“我们有车，能载你过去，你要是信得过我们。”
见孙柠鲨犹豫，长发女生掏出学生证递过来：“我们是留学生，不是坏人。”
“太谢谢你们了。”孙柠鲨鞠躬，拉着行李箱跟上她们。车上，短发女生递给她面包和水，副驾驶的长发女生跟她聊天，问她是不是第一次来巴黎。“不是，之前跟队里来比赛，没怎么逛。”她隐去了“队里”是乒乓球队的事。
“巴黎的文化跟国内确实不一样。”短发女生开车很稳，雪天里也没减速，“不过你一个女生出门，还是要小心。”
到酒店门口时，孙柠鲨掏出现金想道谢，却被她们摆手拒绝。“都是中国人，互相帮忙是应该的。”短发女生留下联系方式，“有困难再找我们。”
车消失在雪夜里，孙柠鲨站在酒店门口，看着手里的矿泉水，突然就哭了。不是因为倒霉，而是因为陌生人的善意——明明刚才那么难都没掉眼泪，此刻却忍不住，眼泪砸在矿泉水瓶上，溅起小小的水花。
“想啥呢？”高女士的声音把她拉回现实。
“没什么。”孙柠鲨擦了擦眼睛，笑着说，“就是觉得，那时候运气挺好的。”
“是人家姑娘心好。”高女士收拾好东西，关掉厨房的灯，“走，睡觉去。你要是真考驾照，我和你爸给你挑辆车。”
“我想要路虎！SUV，大型的那种！”孙柠鲨拉着妈妈的胳膊，语气雀跃。
“你扯吧，那车你上车得爬上去。”高女士笑了，拍了拍她的手，“赶紧睡，明天还得早起呢。”
客厅里的时钟又“嘀嗒”响了一声，窗外的月光很亮，雪己经停了，明天应该是个晴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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