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市局，己是下午。林景云将自己关在办公室里，窗外明媚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条纹，一如他此刻纷乱的心绪。陆惊蛰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和他那些尖锐乃至刻薄的论断，仍在脑海中盘旋。尤其是关于“玩家”而非“审判者”的论断，像一根刺，扎进了他原本清晰的推理脉络中。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将注意力集中在陆惊蛰提供的唯一具体线索上——昌盛慈善基金会三年前那笔五百万的异常款项。无论陆惊蛰是出于何种目的，这条线索本身是具体、可查的。
他调动权限，接入经侦系统的数据库，开始调阅昌盛慈善基金会近五年的财务审计报告。表面上看，一切井井有条，每一笔资金的流入流出都有明确的记录和看似合规的用途说明。陆惊蛰所说的“三年前”，是一个模糊的时间点，需要仔细筛查。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屏幕上的数字和报表令人眼花缭乱。林景云的耐心和专注力发挥了作用，他像一名经验丰富的考古学家，在层层叠叠的财务泥沙中细心挖掘。终于，在翻阅到三年前第三季度的境外项目拨款明细时，他发现了异常。
一笔五百万的款项，标注的用途是“资助东南亚某国偏远地区基础教育设施建设”，接收方是一个名为“曙光教育促进有限公司”的机构。这笔记录本身没有问题，有合同，有看似正规的票据扫描件。但林景云注意到，这个“曙光教育促进有限公司”的注册地是一个知名的离岸避税天堂，而且在其公开可查的、极其简略的经营记录中，没有任何实际教育项目的记载。
他尝试深入追踪这笔资金的最终流向，但基金会提供的后续链条到此为止。按照常规，这己经可以打上“合规”的标签，毕竟跨境慈善资金的追踪本就存在难度。但结合陆惊蛰的提示，这“合规”之下，透着蹊跷。
林景云拿起内线电话，拨通了经侦支队一位相熟同事的号码，以协助调查连环杀人案为由，请求对方利用更专业的渠道，帮忙核查一下这个“曙光教育促进有限公司”的背景以及那五百万资金最终的落地情况。
挂断电话，他靠在椅背上，揉了揉眉心。陆惊蛰的影子似乎无处不在。这个神秘的男人，轻描淡写地就指出了一个隐藏在庞杂账目下的关键节点。他的信息网络，到底有多深？
等待经侦回馈的间隙，林景云重新摊开案件卷宗，尝试用陆惊蛰的“玩家”视角来审视凶手。如果凶手是在享受一场精心策划的戏剧，那么选择李伟昌作为第三个、并且以如此公开仪式化方式处决的目标，必然有其特殊意义。李伟昌的“罪”，或许不仅仅在于他个人的伪善，更可能在于他背后牵扯的、这笔不清不楚的巨额资金所代表的某种利益网络。凶手是在“审判”这个网络的一个节点，并且故意用最醒目的方式，来引起对整个网络的注意？
这个想法让他不寒而栗。如果真是如此，那么凶手的规模和野心，远比想象中更大。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敲响。周明轩推门走了进来，脸上带着一丝疲惫和关切。
“景云，怎么样？去那边……有收获吗？”周明轩压低了声音，没有明说“那边”是哪里，但彼此心照不宣。
林景云沉吟片刻，决定有所保留地汇报。他不能透露陆惊蛰的具体分析和“玩家”论，这太过惊世骇俗，也缺乏证据支持。但他可以分享那条具体的财务线索。
“周队，有一些方向。”林景云指了指电脑屏幕，“我查到李伟昌的基金会，三年前有一笔五百万的款项流向可疑，最终落入一个离岸空壳公司。正在请经侦的同事帮忙深挖。”
周明轩眼睛一亮，走到电脑前仔细看了看：“哦？这确实是个新线索！如果能证明李伟昌涉嫌洗钱或者非法利益输送，那他的杀人动机就多了一种可能，也许是灭口？”
“有这种可能。”林景云点点头，“但我觉得，更可能的是，这笔钱牵扯到更广泛的人。凶手选择李伟昌，或许正是因为他是这个链条上的一个关键且暴露在外的环节。”
周明轩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嗯，有道理。无论如何，这是一条重要的线，紧紧抓住它！”他拍了拍林景云的肩膀，语气欣慰，“我就知道，让你去试试是对的。虽然方式……嗯，但结果导向是好的。”
正说着，林景云的手机响了，是经侦的那位同事打来的。他接起电话，听了几句，脸色逐渐变得凝重。
“好，我知道了，谢谢。”挂断电话，林景云看向周明轩，目光沉静，“周队，有结果了。经侦的同事通过特殊渠道查到，那五百万最终通过几次复杂的跳转，流入了一个与本市某位知名企业家关联密切的私人账户。而这位企业家，恰好是王浩宇所在的浩宇投资的重要投资人之一。”
“王浩宇？”周明轩皱起眉头，“就是你们初步锁定的那个嫌疑人？浩宇投资的创始人？”
“是的。”林景云感觉心脏的跳动加快了一些，“这笔有问题的资金，将李伟昌和王浩宇间接联系了起来。王浩宇完全有理由知道这笔钱的存在，甚至可能了解其中的内幕。这为他的‘审判’提供了明确的动机。”
线索似乎开始闭合，指向了王浩宇。但林景云心中却有一丝不安挥之不去。太顺了？陆惊蛰刚指出基金会的问题，这边就迅速查到了与嫌疑人的关联？这感觉，像是有人故意将线索放在了显眼的位置。
“立刻申请对王浩宇的搜查令和传唤令！”周明轩当机立断，“重点搜查他的住所和办公室，寻找与古罗马钱币、现场符号相关的物证，以及任何与李伟昌基金会资金往来有关的记录！”
命令迅速下达，专案组立刻行动起来。然而，就在手续办理的过程中，坏消息传来。
技术科负责追踪那个暗网匿名ID“判官”的同事汇报，对方的活动痕迹在不久前彻底消失了，像是提前收到了风声，干净利落地抹去了所有线索。几乎同时，前往浩宇投资办公室的同事反馈，王浩宇的秘书称他今天请假，并未上班，手机也处于关机状态。
王浩宇，失踪了。
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了林景云。是打草惊蛇了吗？还是说，这一切本就是王浩宇计划的一部分？他故意留下财务线索，引导警方指向自己，然后玩起了失踪，将这场“戏剧”推向更不可控的高潮？
“找！挖地三尺也要把他找出来！”周明轩对着电话低吼，额头上青筋隐现。
林景云走出办公室，来到喧闹的指挥中心。大屏幕上显示着全市的监控网络，警员们紧张地呼叫、协调。在一片忙乱中，林景云却感到一种奇异的冷静。他想起了陆惊蛰的话——“一个顶级的玩家，可能会故意留下破绽，但那往往是另一个更精巧陷阱的诱饵。”
王浩宇的失踪，是陷阱的开始吗？
他下意识地摸向口袋，那里放着陆惊蛰之前给他的一个加密联系方式（以“必要时”为由留下的一张黑色卡片，只有一个电子邮箱地址）。现在，似乎就是“必要时”了。
他回到办公室，关上门，打开一个加密的邮件客户端，输入了那个地址。邮件内容很简单，只有一句话：
“王浩宇失踪，暗网痕迹消失。是陷阱？”
他按下发送键，看着邮件状态变为“己发送”。他不知道陆惊蛰是否会回复，也不知道会得到怎样的答案。他只知道，在这场与高智商“玩家”的博弈中，他需要另一个游走在规则之外的大脑的帮助。
窗外，夜色渐渐降临，城市的灯火次第亮起，将巨大的玻璃幕墙映照得光怪陆离。林景云站在窗前，等待着。等待警方的搜寻结果，也等待那个来自“暗涌”之地的回应。他感觉自己正站在一个巨大的棋盘边缘，而对手，己经落下了下一步棋。下一步，会指向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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