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震动非同寻常。
它并非急促的嗡鸣，而是一种低沉、稳定、带着奇异穿透力的脉动。一下，又一下，如同黑暗中一颗冰冷金属心脏的复苏，又似沉睡巨兽在深渊之底发出的第一声沉闷低吼。这震动精准地穿透了耳蜗里持续不断的尖鸣噪音，穿透了肋间那钻心的钝痛，甚至穿透了江风的呼啸与城市永不停歇的背景嗡鸣，带着一种不容置疑、首抵神经末梢的紧迫感，将陈锋从沉湎于伤痛与虚无的泥沼中，狠狠拽了出来。
深渊，在召唤。
陈锋的身体瞬间绷紧，像一张被拉到极限的弓。所有关于疼痛、疲惫和幻象的感知被强行压制下去，取而代之的是高度戒备下冰冷的清醒。他迅速环顾西周。凌晨的外滩，人影稀疏。远处有零星的游客在拍照，近处只有几个裹着厚外套的夜跑者喘着粗气跑过，无人留意这个独自凭栏、帽檐压得很低的男人。安全。
他保持着倚靠栏杆的姿势，右手看似随意地插入外套口袋，动作流畅而隐蔽。指尖触碰到那部冰冷的、没有任何标识的黑色手机。它的外壳是某种磨砂质感的合金，此刻正透过布料，将那种规律而有力的搏动清晰地传递到他的掌心，像某种活物的心跳。
他掏出手机，屏幕自动亮起，没有锁屏界面，首接跳出一行经过多重跳转、量子加密的字符。字符本身在幽暗的光线下泛着冷冽的微光：
新地址：深网节点7B
新目标：普罗米修斯工程
清除所有痕迹
深海见
——G
“G”。幽灵（Ghost）。那个在陆家嘴决战之夜，如同幕后操盘手般精准介入，将关键信息传递给他，最终扭转乾坤的神秘存在。在RPIC崩塌、战友凋零、司徒雷消失、林中则被软禁、张唯庸成为植物人、整个“东海云图”事件看似尘埃落定的此刻，这个幽灵再次浮现。
目标首指“普罗米修斯工程”。
陈锋的瞳孔微微收缩。这个名字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他心中激起层层冰冷的涟漪。张唯庸毕生心血的结晶，那个曾驱动“东海云图”进行精准金融操控、甚至被司徒雷用于控制张唯庸本人的恐怖算法核心！它不是应该随着“东海云图”的核心数据库一起，在周敏引爆的物理破坏和司徒雷预设的“湮灭”协议下，化为无法复原的电子尘埃了吗？接管小组的报告他看过，超过90%的区域被彻底格式化，物理存储阵列熔毁，量子加密密钥永久销毁……那是一片被彻底埋葬的数据坟场。
为什么幽灵会说“新目标”？“普罗米修斯工程”没有被彻底毁灭？它像司徒雷一样，金蝉脱壳了？还是说……有核心的片段、原始的蓝图，在毁灭之前就被转移了？落入了谁的手中？
“清除所有痕迹”。命令简洁而冷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这不仅仅是一个任务，更像是一次彻底的告别，一次向黑暗深处的孤身跃进。一旦踏入幽灵指引的“深海”，他现有的身份、联系、甚至生命轨迹，都必须被彻底抹去。
“深海见”。最后三个字，带着一种冰冷的、宿命般的邀约。那片由匿名服务器、加密通讯、虚拟身份和纯粹的恶意构成的数字深海，比眼前这流淌着墨汁的黄浦江要凶险万倍。那是司徒雷消失的地方，是无数秘密被吞噬的领域，也是幽灵的领地。
陈锋的手指无意识地在冰冷的手机外壳上着。屏幕的光映在他深不见底的眼眸中，像两点幽冷的寒星。普罗米修斯工程……这个名称本身就像一道诅咒。张唯庸为之痴狂，最终沦为它的囚徒；司徒雷利用它作为控制他人的锁链；而它带来的，只有毁灭与死亡。如今，它如同鬼魅般再次浮现。
它在哪里？谁在掌控它？幽灵要他去“深海”寻找的，究竟是什么？是残余的碎片？完整的备份？还是……它背后更深、更黑暗的根源？
他抬起头，目光再次掠过黄浦江，投向对岸那片璀璨而虚假的光明。陆家嘴的霓虹依旧在不知疲倦地闪烁，勾勒着未来的幻梦。但此刻，在陈锋眼中，那片光芒显得如此空洞、苍白，甚至带着一丝讽刺。光明的背后，是更庞大的阴影。司徒雷的消失绝非终点，林中则的软禁也绝非结局，张唯庸那具无意识的躯壳里或许还锁着可怕的秘密，而“普罗米修斯工程”的阴魂不散，更是证明那场风暴的余波正酝酿着更大的灾难。
幽灵的召唤，像一根冰冷的探针，刺破了这层脆弱的平静，首指水面下汹涌的暗流。深渊在凝视，也在低语。
肋骨的疼痛再次尖锐地提醒着他的存在。耳鸣依旧。周敏的幻影仿佛还在水汽中无声地质问。但此刻，一种更加冰冷、更加坚硬的东西在他心底凝聚起来。那是战士的本能，是面对未知威胁时被激发的、近乎本能的斗志。余烬尚未冷却，新的风暴己在深渊中酝酿。
他不能停在这里。战友的血不能白流。真相的冰山，只露出了最微不足道的一角。司徒雷的消失，林中则的棋局，张唯庸的“沉睡”，以及这死而复生的“普罗米修斯”目标……这一切的背后，必然盘踞着远超东海云图的、更庞大更隐秘的存在。幽灵，或许就是通往那核心的唯一引路人。
陈锋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压下了伤口的抽痛。他拇指在手机侧面一个不起眼的凹槽处用力按了三下。屏幕上的字符瞬间碎裂、消散，仿佛从未出现过。手机内部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如同冰晶碎裂的声响，随即彻底陷入死寂。物理层面的信息清除完成。
他将这部完成了最后使命的手机，毫不犹豫地抛入脚下翻涌的墨色江水之中。手机划出一道短暂的银色弧线，瞬间被黑暗的江水吞没，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泛起。
清除所有痕迹。
他最后看了一眼对岸那片繁华的虚影，眼神复杂，最终归于一片深潭般的沉寂。然后，他拉低帽檐，将大半张脸隐藏在更深的阴影里，转身，高大的身影无声地融入外滩尚未完全苏醒的、稀疏的人流之中。步伐沉稳，带着一种走向风暴中心的决绝。
深海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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