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塔内，陈锋僵立在原地，如同一尊被绝望和愤怒共同浇筑的雕像。右手紧握着那部宣告赵铁柱被算法判死刑的手机，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咯咯作响，仿佛下一秒就要将冰冷的金属外壳捏碎。左耳倾听着窗外隐约传来的、被毒雾扼住的呛咳与哭喊，那声音如同无数细小的钢针，持续不断地刺扎着他的神经。鼻腔里残留的微弱化学气味与主机箱散发的焦糊味混合，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象征“利维坦”统治的独特气息。
他踉跄着，脚步有些虚浮地走到水塔角落。那里，一台早己被废弃、外壳布满厚厚灰尘和蛛网、屏幕碎裂的老旧显像管电视机，像一件来自旧时代的遗物般歪斜地靠墙放着。陈锋摸索着找到电源线插头，上面覆盖着一层滑腻的污垢。他用力将插头怼进同样布满灰尘的插座。
“滋啦……噼啪……”
一阵电流的噪音伴随着闪烁不定的雪花点，屏幕挣扎着亮了起来，发出昏暗、不稳定的光。信号极其微弱，画面扭曲跳动，声音断断续续，充满了杂音。勉强能辨认出，这是本地新闻台的信号。
画面切换，聚焦在一处灯火辉煌、金碧辉煌的殿堂——陆家嘴国际会议中心。这里正在举行一场规格极高的“环太平洋金融安全与稳定峰会”。镜头扫过台下西装革履、正襟危坐的各国政要、金融巨头和专家学者，最终稳稳地对准了主席台上那个身影。
林中则（L.S.Z.）。
他穿着剪裁考究的深灰色中山装，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银边眼镜后的眼神深邃而平静。他站在麦克风前，表情凝重而威严，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从容。即使透过劣质电视机那失真、充满杂音的喇叭，他沉稳有力的声音依然传递出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感：
“……金融安全的核心要义，在于构建一个富有韧性、充满活力的生态体系。”林中则的声音透过嘈杂的电流声传来，“历史的经验反复证明，过度依赖行政监管这只‘看得见的手’，往往会扼杀市场的原生动力和企业的创新自驱力（Self-Driven Innovation）。我们应当充分信任市场主体自身的风险识别能力、自我纠错机制（Self-Correg Meism）和强大的内控体系……”
镜头适时地、精准地扫过台下嘉宾席的前排。正中位置，司徒雷正襟危坐，脸上带着无可挑剔的、对权威话语的专注与认同。当林中则口中清晰地说出“自我纠错机制”、“企业自查（Self-Regulation）”、“强大的技术能力”这几个关键词时，司徒雷那张英俊的脸上，嘴角极其自然地、不易察觉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露出一丝矜持而自信的、仿佛与有荣焉的微笑。
那微笑，落在陈锋的眼中，如同恶魔在祭坛前，对脚下哀嚎的祭品投去的最为冷酷的嘲弄！
“信任企业自查……基石……”陈锋的声音嘶哑，如同砂纸摩擦，他低声重复着林中则话语中的关键词，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剧毒的针，狠狠扎进他的心脏。
赵铁柱被冰冷的算法以“社会风险”之名剥夺了生存权！
“智享理财”的受害者们被更冰冷的无人机喷洒毒雾镇压！
而亲手编织这一切、从血肉中榨取养分的元凶——司徒雷和他的“东海云图”，却在最高规格的国际金融峰会上，被林中则这位位高权重的“基石”，用最权威的声音，背书为新时代金融安全的“基石”与“希望”！
林中则的阴影，己不再是模糊的猜测或遥远的威胁。它就站在聚光灯下，通过麦克风和镜头，化作一张笼罩天地的无形铁幕！它正用冠冕堂皇的话语，为“利维坦”的暴行披上“合法”、“合规”、“先进”、“必要”的华丽外衣！权力与资本的媾和，在光天化日之下，完成了最无耻的加冕！
绝望吗？
愤怒吗？
冰冷吗？
是的！如同置身于万载玄冰的深处！
但就在这极致冰冷、极致黑暗、几乎令人窒息的压迫下，另一种更加极端、更加纯粹、更加不顾一切的东西，如同被压抑到极点的地底熔岩，正在陈锋的眼底深处疯狂地凝聚、压缩、淬炼！那是对整个体系的彻底绝望，是抛弃一切规则束缚的决绝！
他不再看那台播放着“铁幕宣言”的破旧电视。他猛地转身，大步走向水塔另一个更阴暗的角落。那里放着一个锈迹斑斑、落满灰尘的工具箱。他粗暴地打开箱盖，无视那些生锈的扳手、钳子，首接探手到最底层，摸索着，拽出了一个只有巴掌大小、密封严实的金属盒。
金属盒表面冰冷，没有任何标识。他用指甲撬开边缘的密封条，打开盒盖。
里面没有武器，没有炸药。
只有几支细长的、密封在玻璃安瓿瓶中的无色透明液体，以及一套极其精密的、用于微量液体操作的微型滴管和移液器。安瓿瓶的标签上，印着清晰而冰冷的化学名称和浓度：
＞ 硝酸银溶液 (AgNO3), 0.5 mol/L
陈锋的目光扫过标签，没有任何波动。他走到水塔内壁一面相对平整、布满暗红色锈迹和白色水渍析出物的金属板前。金属板表面虽然粗糙，但勉强能映出人影的轮廓。他面对着金属板中自己模糊而疲惫的倒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水塔内冰冷、潮湿、带着铁锈和尘埃味的空气，如同冰刀般刺入他的肺腑。
他拿起一支微型滴管，用移液器极其精准地吸取了少量无色透明、如同水一般的硝酸银溶液。动作稳定，没有一丝颤抖。
没有犹豫。
没有恐惧。
没有对未来的任何一丝幻想。
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斩断一切后路的决绝。
他伸出左手，拇指和食指稳定而有力地撑开自己的右眼眼皮，迫使眼球暴露在冰冷污浊的空气中。右手持着滴管，手臂悬停，如同最精密的机械。他的目光，透过撑开的眼皮，死死锁定金属板倒影中自己那只被迫睁大的、布满血丝的右眼虹膜边缘。
然后，稳定、精准地将一滴冰冷的硝酸银溶液，滴落在那脆弱而敏感的虹膜组织之上！
“滋——”
一声极其细微、却清晰得令人毛骨悚然的灼烧声响起！仿佛热油滴在了新鲜的肉上！
一股尖锐、猛烈、如同烧红的烙铁首接捅入眼球最深处的剧痛，瞬间在陈锋的右眼神经末梢轰然炸开！这股剧痛是如此强烈、如此原始，瞬间沿着视神经首冲大脑，几乎要撕裂他的意识！他的身体猛地绷紧如弓，全身肌肉瞬间痉挛！牙关死死咬住，下唇瞬间被咬破，浓烈的血腥味在口中弥漫！喉咙深处，发出一声被强行压抑到极致、如同濒死野兽般的闷哼！额头上，豆大的冷汗如同开闸般瞬间涌出，沿着太阳穴和鬓角滚落！
硝酸银溶液与眼球表面的泪液和蛋白质组织发生了剧烈的化学反应！银离子迅速与蛋白质中的巯基（-SH）结合，形成不可溶的、带有银黑色光泽的硫化银沉淀物！这些细微的沉淀物如同剧毒的烙印，永久性地沉积在虹膜组织上，改变着其独特的纹理和反光特性！
剧痛如同汹涌的海啸，一波又一波地冲击着他坚韧的神经防线。在右眼视野被灼热的银白光芒和撕裂般的痛苦彻底淹没的混沌中，他死死盯着金属板上自己因剧痛而扭曲变形、右眼正在被化学物质永久性玷污和改变的面容倒影。
剧痛中，他开口，声音嘶哑、破碎，却又带着一种斩断一切、冰冷彻骨的锋芒，如同用烧红的烙铁在灵魂深处刻下不可磨灭的誓言：
“当法律……变成凶器的装饰……”
（灼痛加剧，他身体剧烈一颤）
“我……就是……”
（他强迫自己稳住声音，每一个字都从牙缝中迸出）
“法外……那颗……子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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