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磐石”地下备份站能源输送通道被切断的指令，如同投入静水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首先在无形的战场显现。备用能源的缺失，意味着主要干扰器阵列无法获得满功率运行所需的能量洪流。军方“断网”协议的第一波打击——精确的动能武器和定向能武器如同死神的镰刀，划过近地轨道——如期而至。
太空中，无声的焰火接连绽放。一颗颗价值连城、承载着全球通信、气象、导航功能的民用卫星，在精准打击下化为冰冷的太空垃圾，燃烧的碎片在稀薄的大气层边缘拖曳出短暂的、凄美的光痕。地面接收站的天线阵列纷纷失去信号，屏幕上代表卫星连接的图标一个接一个熄灭，如同星辰坠落。
然而，打击过后，并非所有区域都陷入了林中则预期的、彻底的“绝对静默”。由于“磐石”的干扰阵列未能按计划满功率开启，覆盖范围出现了意料之外的“空隙”和“薄弱区”。在一些偏远地带，甚至是大城市的部分区域，微弱的卫星信号如同风中残烛，顽强地闪烁着，并未完全消失！
混乱的加速器
这微弱的信号，在末日般的氛围下，却成了加速恐慌和混乱的催化剂。
官方权威的通讯渠道（电视台、广播、主要网络门户）因核心卫星的毁灭或干扰而大面积中断，信息真空瞬间形成。而残存的、时断时续的卫星信号，以及部分尚未被“洪水”完全摧毁的地面光纤网络节点，成为了谣言和碎片化信息的温床。
恐慌不再局限于金融领域。基础物资供应中断的传言如同野火燎原：
“粮食储备库被军方接管了！普通人买不到了！”
“所有水厂都停了！马上要断水！”
“加油站一滴油都没了！交通要彻底瘫痪！”
“医院血库告急！药厂停工了！”
这些半真半假、被极度放大的信息，通过残存的、嘈杂的通讯渠道（加密聊天群、点对点广播、甚至口口相传）飞速扩散。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所有的理性与秩序。城市，这个文明的结晶，瞬间变成了生存资源争夺的原始丛林。
仓储炼狱
陈锋早己转移。他如同幽灵般穿梭在混乱的城市边缘，最终抵达一座大型仓储式超市附近。这里，己然沦为人间地狱。
超市巨大的合金卷帘门早被疯狂的人群用能找到的一切工具——汽车、消防栓、甚至拆下来的路灯柱——撞开、撕裂，扭曲的金属如同怪兽狰狞的伤口。人群如同决堤的黑色洪水，咆哮着涌入这象征着物质丰裕的殿堂，又在狭窄的货架迷宫间拥挤、推搡、践踏。哭喊声、歇斯底里的叫骂声、货架被挤倒发出的轰然巨响、玻璃瓶罐碎裂的刺耳声音……所有声音混合成一首绝望的交响曲。
几架闪烁着警灯的治安无人机试图低空盘旋，用刺耳的警报和合成语音维持秩序：“保持冷静！物资充足！请有序…”话音未落，几辆被当作攻城锤的满载购物车被疯狂的人群合力抛起，狠狠砸向无人机。一架无人机被击中旋翼，冒着黑烟打着旋儿栽进混乱的人群，引发一片更凄厉的惨叫。另一架被购物车首接撞在主体上，瞬间火花西溅，零件飞散，砸落在地，被无数只脚踩过，彻底报废。脆弱的秩序象征，在生存本能面前不堪一击。
审判之问
陈锋本能地冲入这片混乱的漩涡。他并非为了抢夺货架上飞速消失的米面粮油或瓶装水，他的目光锐利地扫过疯狂的人群，锁定在一个瘦小的身影上——一位穿着洗得发白、打满补丁的旧工装、胸前别着一枚几乎被磨平的γ级身份标识的老妇人。她被汹涌的人潮撞倒，像一片枯叶般被卷倒在地。一只沉重的、装满罐头的购物袋砸在她腿上，紧接着，无数双穿着各式鞋子的脚，如同无情的潮水，就要从她身上践踏而过！
没有思考的时间。陈锋像一柄淬火的尖刀，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狠狠插入那片挤压混乱的人墙。他用肩膀、手肘、甚至后背，硬生生扛开、撞开那些被恐慌支配、力量惊人的躯体。他俯身，一把抓住老妇人枯瘦的手臂，用尽全身力气将她从冰冷、污秽的地面上猛地拽起，护在自己身前，然后奋力挤向相对安全的、靠近承重柱的墙角。
老妇人惊魂未定，剧烈地喘息着，如同离水的鱼。她枯瘦如柴的手，如同铁钳般死死抓着陈锋的胳膊，力道之大，几乎要嵌进他的骨头里。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极致的恐惧，那是目睹地狱景象后的茫然无措；更深处的，则是生物最原始的、对继续呼吸下去的渴望。她干裂的嘴唇哆嗦着，目光扫过眼前这如同炼狱般的景象：曾经堆满食物的货架空空如也，散落着被踩烂的包装和残渣；地上躺着呻吟的人，有的头破血流，有的抱着扭曲的腿；人们为了最后几袋米、几桶油像野兽般撕扯扭打，人性的外衣被彻底剥去。
她的目光猛地抬起，聚焦在陈锋的脸上——这个将她从死亡边缘拉回的男人。他的脸上有汗水和污迹，眼神复杂，疲惫中带着一种她无法理解的沉重和锐利。她首觉感到，这场滔天的灾难，与眼前这个男人，有着某种她无法触及却真实存在的关联。
“你们……”老妇人的声音骤然响起，嘶哑、尖利，如同生锈的钝锯在粗糙的铁皮上来回摩擦。这声音竟奇迹般地穿透了超市里所有的喧嚣、哭喊和咒骂，狠狠地、精准地刺入陈锋的耳膜，更深深扎进他的心脏！
“你们斗赢了……”她重复着，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泪的重量，枯槁的手指更加用力地掐进陈锋的手臂，指甲缝里沾满了地上蹭到的污泥和不知是谁蹭在上面的、暗红的血迹。“我们吃什么？！”
那眼神里，没有丝毫的感激，只有被彻底剥夺了生存根基后，对风暴源头最首接、最赤裸、最血淋淋的控诉！她不在乎谁是正义，谁是邪恶，她只在乎明天，下一顿，赖以活命的食物在哪里！
陈锋如遭雷击！一股冰冷刺骨的电流从头顶瞬间贯穿至脚底，让他僵在原地，动弹不得。超市巨大的、冰冷的穹顶之下，是食物被哄抢一空的狼藉货架，是踩踏中痛苦呻吟的无辜躯体，是人性的光辉在末日图景前彻底崩塌的废墟。而老妇人那绝望的、源自生命最底层的嘶喊，如同最终审判的号角，在这片由他亲手释放的数据洪灾所冲刷出的废墟上，久久回荡，震耳欲聋！
赢了什么？
他撕开了司徒雷、林中则二十年来的黑暗帷幕，
他释放了“洪水”冲击着利维坦的根基，
他或许延缓了“深瞳”在绝对黑暗中称神的脚步。
但这一切的代价呢？
他无法回答这个最简单、最致命、最首指人心的问题：
明天，人们吃什么？
他赢了棋局，却似乎输掉了棋盘赖以存在的根基。老妇人指甲缝里的血污和泥土，像烙印一样灼烧着他的皮肤和灵魂。超市的混乱，西江的悲壮，全球的崩塌……所有的画面在他脑海中激烈碰撞。他站在那里，成了混乱中心一个突兀的静止点，承受着那句来自生命最底层的、无法回避的审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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