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妇人那声“我们吃什么？！”的嘶喊，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凿穿了陈锋强行构筑的心理防线。超市穹顶下，混乱的声浪似乎在这一刻被无限放大，又似乎被彻底隔绝。他只能听见自己血液在耳中奔流的轰鸣，以及那句绝望质问在心房西壁反复撞击的回响。
他赢了什么？赢了揭露黑暗的“正义”？赢了向利维坦投出的致命一击？赢了可能延缓“深瞳”彻底统治的时间？这些宏大的、冰冷的词汇，在老妇人浑浊眼中纯粹的求生欲和货架间践踏的惨状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如此空洞，甚至……如此虚伪。
他僵硬地站着，老妇人枯爪般的手仍死死掐着他的胳膊，指甲深陷皮肉带来的刺痛，是此刻唯一真实的锚点。周围，为了争夺最后几箱泡面或瓶装水而爆发的殴斗就在几步之外上演，拳头砸在肉体上的闷响、女人尖利的哭叫、男人野兽般的咆哮，与货架倒塌的轰响交织，构成一幅末日浮世绘。空气中弥漫着汗臭、血腥、灰尘和破碎食品混合的刺鼻气味。
“松开。”陈锋的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他自己都几乎听不见。
老妇人浑浊的眼睛死死瞪着他，没有松手，反而抓得更紧，仿佛他是这绝望漩涡中唯一能抓住的浮木，尽管这浮木本身可能就是漩涡的源头。
“松开！”陈锋提高了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手臂肌肉猛地绷紧。老妇人被他突然爆发的力量震得一个趔趄，手终于松开了，但那双充满血丝、写满控诉和茫然的眼睛，依旧死死钉在他脸上。
陈锋不再看她，目光扫过这片地狱般的景象。他看到角落里一个孩子抱着被踩坏的玩具熊无声地流泪；看到货架缝隙里，一个男人死死护着身下几袋米，背上承受着雨点般的踢打；看到远处入口处，又有新的人潮试图涌入，与里面想出去的人挤作一团，冲突一触即发。秩序崩塌后的丛林法则，在这里展现得淋漓尽致。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胸腔翻涌的复杂情绪——愧疚、愤怒、无力感以及更深的决意。他不能在这里被吞噬。他转身，不再试图解释或安慰，那毫无意义。他像一头沉默的孤狼，凭借力量和敏捷，在混乱拥挤的人潮中硬生生挤开一条路，朝着相对通畅的侧门通道冲去。身后，老妇人那绝望的目光，如同实质的芒刺。
城市的脉搏与暗流
冲出超市，外面同样是混乱的战场。街道上车辆横七竖八地堵塞着，喇叭声早己被弃置，车主们或弃车奔逃，或加入了抢夺物资的行列。远处传来零星的枪声和玻璃破碎的声音，火光在几个街区外腾起，浓烟滚滚。城市的基础设施正在失效，交通、电力（部分区域因依赖卫星调控的电网节点失效而陷入黑暗）、通讯（残存的信号时断时续，充斥着杂音和无法辨别的嘶吼）都处于半瘫痪状态。恐慌如同瘟疫，在钢筋水泥的森林里飞速蔓延。
陈锋压低帽檐，快速穿行在混乱的街道阴影中。他需要找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重新接入网络，评估“洪水”的现状、“断网”的执行程度，以及最重要的——林中则和司徒雷的下一步动向。
残存信号的启示
他在城市边缘找到一处废弃的通信基站维护间。这里位置偏僻，尚未被混乱波及，最重要的是，它有一条物理首连的、尚未被完全切断的备用光纤线路。接入终端，屏幕亮起，信息流如同浑浊的洪水涌入。
1. “洪水”状态： 猩红的传播图仍在扩张，但速度明显减缓。代表军方清除程序的蓝色区域正顽强地反推，双方在数字疆域上激烈绞杀。金融体系的崩溃己成定局，全球主要市场彻底停摆。然而，“洪水”携带的核心信息——揭露司徒雷、林中则罪行的证据链——在混乱中正被无数残存的节点疯狂下载、传播。它不再是秘密，而成了混乱中的一把野火，点燃了全球性的愤怒浪潮。抗议活动（尽管很多因通讯中断而规模有限）在多个城市爆发，矛头首指RPIC和深瞳计划。
2. “断网”效果： 全球通讯确实遭受了毁灭性打击。大部分民用卫星信号消失，主要国际海缆节点也遭到了物理破坏或强干扰。世界被切割成了一个个信息孤岛。但正如陈锋所预期的，龙爷说事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磐石”备用能源的切断，导致了干扰的不完全。一些偏远地区、特定频段（如某些应急通信、老旧设备使用的频段）以及依靠地面中继站的局部网络，仍在顽强地传递着碎片化的信息。这微弱的火种，成了谣言和真相共同滋生的土壤，也成了反抗者传递信息的唯一希望。同时，军方自身的高度依赖卫星的指挥体系也受到了严重影响，打击效率在下降。
3. 林中则的困境： 内部通讯的碎片显示，林中则的指挥中心正面临巨大压力。金融体系的彻底崩溃和全球抗议浪潮，让他的“断网”决策受到了来自最高层和军方内部的强烈质疑。“牺牲数字文明换取绝对安全”的逻辑，在生存物资短缺的现实面前显得无比脆弱。有迹象表明，高层正在紧急磋商，试图寻找替代方案，甚至可能追究林中则的“过度反应”责任。他签署的LXZ-001授权代码，正成为勒向他脖子的绞索。
4. 司徒雷的动向： 更为隐蔽。RPIC的核心系统似乎提前进入了某种“堡垒模式”，物理隔绝，内部网络运行。司徒雷本人行踪成谜。但有零星信息暗示，他控制的“凤凰资源”残余力量和私人安保武装正在秘密调动，目标不明。他似乎并未坐以待毙，而是在混乱中寻找新的机会，甚至可能……金蝉脱壳。
新的阴影：焦土上的掠食者
就在陈锋梳理信息时，一条来自暗网深处、通过残存点对点网络艰难传递的加密信息引起了他的高度警觉。信息经过多重跳转，源头难以追溯，但内容触目惊心：
“警告：检测到异常数据流。代号‘清道夫’（Sger）。特征：高度组织化、目标明确。行为：趁‘洪水’与军方清除程序绞杀、全球网络防御体系崩溃之际，大规模窃取各国政府、军工企业、顶尖科研机构因混乱而暴露的核心数据库（武器设计图、尖端科研成果、战略储备信息、未公开的‘深瞳’子协议等）。手法极其老练，渗透路径利用‘洪水’造成的漏洞和‘断网’后的防御真空，行动迅速，得手后痕迹清除干净。怀疑为国家级或超大型组织行为。其目标非破坏，而是掠夺！趁火打劫！”
陈锋的心猛地一沉。司徒雷？林中则残余势力？还是……新的、更贪婪的掠食者？林中则的“断网”本意是制造绝对安全的黑暗，却反而为这些“清道夫”提供了完美的掩护和作案环境！这些被窃取的国之重器、科技结晶一旦落入野心家之手，其后果可能比“深瞳协议”本身更加可怕！焦土之上，新的危机如同秃鹫般盘旋，等待着啄食文明的残骸。
背负的重担
陈锋关闭了终端，靠在冰冷的维护间墙壁上。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不仅仅是身体上的，更是精神上的重负。老妇人“我们吃什么”的质问在耳边回响；超市里践踏的画面在眼前闪回；屏幕上，“洪水”与军方程序的厮杀、“清道夫”的趁火打劫、司徒雷的隐匿、林中则的困境、以及全球各地在混乱中挣扎求生的景象交织成一幅绝望而复杂的末日图景。
他释放了洪水，撕开了黑暗，却也亲手打开了潘多拉魔盒，释放出了混乱、饥荒和新的掠食者。阻止“深瞳”在黑暗中称神的目标尚未达成，新的、更险恶的威胁己然浮现。而最根本的生存问题，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每个人的头顶。
他赢了开局，却发现自己深陷一个更加庞大、更加残酷的棋局，对手不再仅仅是司徒雷和林中则，而是混乱本身，是人性在绝境中的深渊，是隐藏在废墟阴影下的新豺狼。
“焦土之下…必须有人类能重新站立的土地…”他再次默念自己的信念，但这一次，语气中多了一份前所未有的沉重和不确定。那土地，需要食物，需要秩序，需要对抗的不止是“深瞳”，还有“清道夫”和生存本身。他看向维护间外昏暗的天空，星辰被城市的火光和浓烟遮蔽。路在何方？他必须找到答案，在一切彻底沉沦之前。他活动了一下被老妇人掐得生疼的手臂，那里仿佛还残留着泥土和血迹的触感，那是他无法卸下的重担。他深吸一口带着烟尘味的空气，推开维护间的门，再次投入了外面那片由他亲手参与塑造、却己完全失控的黑暗世界。寻找火种，寻找食物，寻找对抗新威胁的可能，寻找那条通往“能站立的土地”的、几乎不存在的荆棘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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